但既然你已经选择捏着鼻子活下去,就不要把生的委屈怪罪到旁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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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的车终于往台北开去。
从新竹到台北,走国道一号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本打算叫林雨时在车上再休息一下的,因为前一晚他几乎都没怎么睡着过。
至少我爬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他每一次都醒着。
可是这北七仔却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要命,停不下来地讲着乱七八糟的干话,讲得我都快要被他烦死,终于忍无可忍转开车载电台调到路况频道后勒令林雨时收声。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并不在假日的缘故,国道高速通常得不敢想象,甚至还不到一个半小时,我们就已经抵达了台北市站口。
终于抵达梦中的台北,在这一瞬间,不管是我还是林雨时,竟然都没有想象中如耶稣圣诞降临般的狂喜。
只是很稀松平常地,共同发出了「这里就是台北了哦」,这样的喟叹。
台北的确非常热闹,很多的人、高楼、密布的捷运线路、穿行不止的车流和湛蓝的天空,以及,展出市民文学作品的巨大广告牌。
一切都和林雨时形容的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有哪里在觉得不满……不满意?还是不满足?我不知道。
“你姐姐现在住在哪个区啊?”
我打开谷歌地图准备导航时问林雨时,“信义?士林?大同?松山?还是北投?”
“啊?啊……”林雨时扭扭捏捏地转过头去不看我,然后小声到几乎听不见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
“什么?”我没听清,“哪儿?总不至于是淡水……”
“我说!”林雨时突然大声打断,然后立马又变成蚊子叫一样的小声,“其实我不知道啦……”
“哈?”这回我倒是听见了,“那就打通讯问下啊,或者你们是用LINE联络的对不对?”
“那个……”
林雨时还在支支吾吾,我稍微有点看不下去,一把抢过林雨时的手机,掐着他的脑袋面容解锁后,边点开通讯录边说:“放心放心,我不会偷看你的隐私……”
找到备注是老姐的号码,我刚准备拨通就被林雨时把手机抢了回去,“不要啦,你让我想一下啊,说不定我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回:“你能想起来才有鬼了。”
这小子根本就是不知道嘛!要上哪里去想?真是白痴到没救了。
“先问一下嘛,问一下啊!”
台湾的号码很短,虽然我只看到几眼但也就记得大差不差,于是我摸出自己电话开始输入数字,“先告诉你姐姐我们过来的事情再去拜访啊,这样也算是礼貌嘛。”
“欸……不要啦,不要啊,那就不算是惊喜了啊!”林雨时伸长了手臂想要阻止我,可是,如果不打电话我们根本没可能在偌大的台北市找到林雨晴这个人啊!
人在城市中那么渺小,又不是会发光的萤火虫,不打电话,难道要用心电感应的吗?
我觉得林雨时这会儿的扭捏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但还是赶快拨通了那串号码。
“喂你好,我是林雨晴。”
电话那头的女声传来,林雨晴,前几日我就已经从林雨时口中得知了这个名字的来历,我想那无可置疑是充满爱的。
“林小姐您好,”我把电话开成免提举到两人中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什么拐卖小孩的坏人,“很抱歉打扰你,那个,我叫做周以珩,是林雨时的朋友。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俩人目前刚刚抵达台北市……”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林雨晴就突然很大声地喊了一句:“什么?林雨时在台北?为什么?不是马上就要学测了吗?老爸知道他跑出来吗?他又要搞什么?哈?不管你是谁,现在给我换林雨时来听电话!”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马上皱眉。
林雨晴的个性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或者说,与林雨时向我描述的那个「姐姐」完全不同。
“等下、等下,”在林雨时出声之前我抢先继续开口道:“林小姐,放轻松一点,林伯知道他要来台北,如果你不放心把住址告诉我,不如选一个方便聊聊的家庭餐厅或者咖啡馆,总之我们先见一面再说……”
“在台北车站等我!”林雨晴生气的吼完最后一句就挂断了通讯,甚至没有给我告知她事实真相的机会。
“可是我们根本不是搭高铁来的啊……”林雨时这会儿才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老姐也真是的,干嘛这么生气啊!不过就是出来玩一下而已,又不是要去作奸犯科,怎么搞的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那样。”
“担心你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点火发车准备开去台北车站,“不管是谁,听到自己的弟弟突然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跑来另外一个城市,都会生气又紧张的吧?这怎么能怪林小姐?还不都是你的错。”
“哦。”林雨时很不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砰地倒回了车座里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我看他像仓鼠仔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别那么不开心嘛,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了啊,你不是说她过年时候都没有回台中?应该很想念她吧?不管是你还是林伯。”
“嗯……”林雨时故意把脸转过去不看我,“谁说我想她了。”
这小孩,怎么反而在这种时候突然矫情起来了?
该说果真是近乡情怯吗?
“好了啦,”刚好被红灯拦下,我久违的搓了搓林雨时的头顶说:“我知道我知道,总之,好不容易真的来到台北,就勉为其难地让自己开心一些吧?”
林雨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托着脑袋看向窗外。
我不知道这个北七仔的脑子里究竟又在想些什么,我发现自己好像不如想象中那么了解林雨时。
终于,我们抵达台北车站。
台北车站就像是这座巨大城市跃动的心脏,每天把无穷尽的人流泵像各自赖以生存的角落,又在傍晚时分将他们回收。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林雨晴已经在站前神色焦急地等待了,因为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类似,所以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距离挂断电话才不过十几分钟,她就已经赶到了台北车站,想来林小姐应该原本就在这座城市的心脏附近生活。
“……林雨时!”
林小姐也很快发现了我们,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抓起林雨时的领口怒道:“你到底想怎样?林雨时!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台北?现在,你又打算把我在台北的人生毁掉了吗?哈?!我到底还有哪一点叫你不满意!干,你说给我听啊!”
我在一瞬间愣到说不出话,她在讲什么东西?哈?
毁掉?毁掉什么?谁把谁的人生毁掉了?
“你……过得不好吗?”
挨骂的林雨时却没有生气,只是仰起脸,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地看向林雨晴问:“台北,在台北,你过得不好吗?”
“好他妈个屁的!”林雨晴被他这话点炸,几乎口不择言的在人潮汹涌中大骂:“好?你告诉我哪里有一点是好的?啊?干拎娘!在这个把人当作机器零件挤来压去的地方活着,你告诉我到底有哪里一点是好的?!给人打工从早到晚忙到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拿了工钱却几乎全部都要上交给房东,只能吃一些便宜东西连酒都喝不起,你告诉我有哪里是好的!”
这是气话啊!我完全、完全、完全理解林小姐在大城市生活积压已久的怨怼和不甘心,可这是气话啊!
林雨晴说得和林雨时想要的乌托邦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知道这个的,我明白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城市就是这样的,可是,不能像那样把不完全是真相的气话说给林雨时啊!
我伸手想把林雨时拽回来,可是却陡然发现,他正在没有声音地掉眼泪。
“……”
林雨时就好像一个在瞬间被那段话戳破的氢气球,彻底跌落下来,连重新打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可是拽着他的林雨晴却好像还没有哪怕半点消气。
“拜托,”林雨晴皱着眉,“我已经照你说得做了,我已经跑来台北了,林雨时,我保证我不会再回去,那你呢?你可不可以也稍微安分正常一点?我不要你争气,正常一点,好不好?不会惹麻烦,就这样把短暂一生过完,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这样活着直到死去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开口的人不是林雨时,是我。
“他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林小姐,又是什么叫你对林雨时这么不满意的?我不关心你对自己的人生和台北这座城市到底有几多不满,但请你记住,林小姐,你的人生会过成现在这样,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反驳说你没得选,我知道,人生逼不得已的时候多到无穷尽,但既然你已经选择捏着鼻子活下去,就不要把生的委屈怪罪到旁人的身上!”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争论过什么东西了,或许真的就像林雨时说得那样,我真的和他姐姐是一路人。
因为我懂,我理解,我明白。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罪无可恕地去怨怼旁人,我也理解林雨晴的眼泪,可这一切都是这不是林雨时的错。
“你……你又是什么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讲这种冠冕堂皇的大话!”林雨晴骂完深呼吸一下,翻了翻眼皮,“算了,我不要管了,林雨时,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你要不要回台中,还是就这样在根本毫无情谊的台北流浪,我都不要管你了!”
林小姐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搭乘淡水信义线还是板南线,总之,她走了。
留下我和林雨时,在心脏的震动声中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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