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果，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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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殷流云至青玉宗拜访。我与她爹同辈相交，算是长辈，叙过一番话便让慕容洛接待她。桃李之年的女子穿着锦织长裙，走动间如流云泄地般，仅黛眉轻扫也风致无两。这等姿容天赋，要什么不能成。只是告退时，她瞧着端木书书的眼神有几分异样。

很快端木书书也离开，只留下我和恍如入定的韩逸。小童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寒犀利。“妖族气息。”话说得没头没尾，眼睛却紧盯着我，不肯挪开。

“聪明虽好，样样宣之于口却成祸。”

“你应该给我们个交代。”他抱着比他还要高的剑，人跟话一般的死不放松。

交代什么？有什么可交代？

“本座这师父当得可是失败，竟被弟子逼问不休。”我脸色冷了下来。

“你是我师父，但也是人族。”小小的孩子绷着脸，说出口的话全不似这个年纪。我细细打量他片刻，道：“我总怀疑你是哪位道友投胎转修。”

韩逸自巍然不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们已经是师徒了。”

“是啊，已经是师徒了。”我赞同地点点头，“那便请我的徒弟练剑去吧，若日暮之前练不成归元十三式，休提其他。”我乐呵呵地往外走去，没管身后小人脸色。

在青玉宗最高的天枢峰顶坐下，我摆了盘棋局，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近来我迷上下棋，觉得又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一局未完，身边已多了个端木书书。他眉头紧蹙，似有化不开的愁。等又一局结束，我才道：“要回柳阳？”

他低低应了声，垂着头不敢看我。柳阳是端木世家主支所在，他们的恩怨我也知晓几分，于是道：“缘由。”

“弟子……弟子的父母亲族皆在那里……总是割舍不下的。”

我冷笑：“怕是还有意中人吧。好一个勾玉宗，好一个关山雪！”他头垂得更低，突然直直跪下，以头抢地，口中话语已带啜泣。“我有愧于师父，有愧于宗门！”

我冷眼看着，看他额头带上血迹，泪水也糊了满脸。最后闭了闭眼，一脚踹倒，自己负手往外走。“滚吧！”

我已不想再看见他了。

出了天枢峰，我也不知该去哪里。但等走到门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紫薇阁。我叹口气，推门而入。

此间主人正俯身案上，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派下。见我进来，他惊讶地抬起脸，笑着道：“师父真是稀客。”

我心情有点低落，摆摆手，自己找了个舒适的椅子窝下。他察言观色，推开玉简走到我面前，道：“师弟同你说了？”

我眯起眼。“你早知道？”

他走到我身后，手掌搭在肩上，不轻不重按捏起来。语气平稳而有条理：“算不上早，只是我与他时常相处，更能察觉有异。”

我闭上眼，吐了口方才起就压在心头的浊气，咬着牙根道：“若再早几十年，我必然打得他修为跌下几重天！”

他话音里似是带着笑意。“师父心善，待我们又顶好，怕是舍不得的。”我冷哼一声，不悦道：“你也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笑了几声，绕过这个话题，转而谈起宗门事物。说实话，从第一次立宗失败，收他为徒，再立宗门之事便大都经他之手，我没怎么管。虽然挂着掌门头衔，宗门里不认得我的比比皆是，他反而更像掌门。是以此刻谈起这些，我开始觉得脑仁疼，于是道：“你看着好就行，不必同我说，我总是信你的。”

他静了静，道：“师父才是青玉宗掌门，这是无可辩驳的。您可以不想管，做弟子的不能不顾。”我把眼一闭，假装没听到。

他语带无奈：“宗门大比之事您总要做决定。”此界宗门百年一行评比，以此决出宗门等级，是此界颇受重视的活动之一。

“百年前才升了一流宗门，这次守成便可，慕容你难道想战超一流？”我十分诧异。青玉宗立宗不过数百年，根基还是太浅薄，慕容不像这般冒进之人。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沉重：“弟子觉得，未尝不可。”我皱起眉，转了头去看他。“宗门大比，又不是单独挑战，不凭一人之力做决定。何况它们门内都有渡劫修士，我们可没有。”

他目光殷切：“师父滞留大乘已数百年，底蕴深厚，所缺不过一个契机。何况，宗门大比为何不能是一人挑战？”

“慕容……这般急躁，可不像你。”

“非是急躁，是事有可为。”他凑了些，口唇热气已能轻轻扑在肌肤上，声音低低的，尾音撩人。“师父信我。”

我皱起眉，拉开距离，搭在肩上的手便垂下去。“并非不信你，只是......没必要。”

室内一时无声，水滴银盘滴滴答答，我转去小池边，看那计时的精巧摆件。白玉砌的边沿，一汪碧水里几尾游鱼，颇有灵性地跃上来吻我指尖。

“此事暂且搁下。弟子近来悟出一套剑法，正想请师父指点一二。”终究他先转移了话题，但他下的决定少有更改，纵使我是师父，也不见得能动摇他。我又吐出一口浊气，颔首，仿佛没发生过这事儿般。

端木书书离宗后不久，殷流云也告了辞。我依稀记得她曾在勾玉宗学剑，与关山雪更是并称“断烟惊鸿”。我其实不大在意这些，只是旁人难免尴尬，一段良缘便也无终。

这日青玉宗下了雪，颇大。我散了护体真气，在雪里立上片刻肩上便覆了一层。而纷扬大雪里，有人正在练剑。白衣翩翻，剑影如电，人如清都仙人乘风而下，剑若九天银练卷风弄雪。如此‎‎‍‍‌美‌‎人‎‍‌，如此美景，教人不由放轻呼吸敛去气息，只做观者，不敢有分毫打扰。

我也说过，我最爱‎‎‍‍‌美‌‎人‎‍‌美物，同风姿高华之人相处，便是对方性子恶劣些，被占些便宜也欢喜。于是此刻，未及明晓，那颗孤寂许久的心便兀自跳动起来。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的师父鸣泉真人，一部长生忘情经引千万人趋之，幼年时初入门下，问及师兄弟几人欲修何法，五个里四个都答长生经。师父却笑称功法已毁，世间不会再流传。我问及缘故，他指指头顶青天，再指指左胸正中。

若师父有我这么好说话，我定然将他过往风流事刨个底掉。轻轻叹了口气，隔着遥遥雪幕，我没有靠得更近。第一步迈出尚在玉衡山，第二步已到了南荒。

冤有头，债有主。但大半冤孽，都能和尧山之主沾点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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