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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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宗升入超一流宗门,自然要有贺典,和我迈入渡劫的贺典一道办了。我不爱这些面子功夫,也委实没那个心情,把事情都交给了曲江花。
短短时间,慕容和书书都离开宗门,我还是很难过的。从前我送道侣离世都不见得比这更伤怀。何况我和慕容这番纠缠波折,耗人心力。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老了,身体虽还年轻,有漫长寿元和充沛灵力,但心却老了。几千年的记忆沉沉压在心底,让人不禁想抛下。我是可以封存起我的记忆的,待到需要时再解开。高阶修士寿命太过漫长,又只是和普通人一样的一颗心,这方面的烦恼从来不少,于是这方面的秘法也层出不穷。我斟酌片刻,又细细梳理一遍,把立宗以前的大部分记忆都封上了。
慕容与勾玉宗赌斗内容是双方各派出渡劫以下的年轻弟子对战,胜方获得超一流宗门的地位,且败者成为其属宗。慕容想的原本是败者并入胜者,但没能成行,便改成了附属关系。这份协议达成十分不易,慕容为此耗费颇多心力。
此界超一流宗门不过一手之数,已有数百年没有变化。青玉宗取代勾玉宗,算得上震惊修真界的大变动。不说别的,招收弟子时前来测验的人数都翻了不止十倍。
我深知宗门发展不可能靠某一个人,便有了卸任的意思。一番大典曲江花做得有条不紊十分妥帖,我也放心了,先把大部分事务移交给她,只等时机成熟便退居幕后。
宗门事已毕,我留了信后去了方外海域。殷若虚炼天炉还没热好我就已经升上渡劫,他一定没料到。我也没别的地方想去,不如到青螺岛,还能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距离我上次造访不过数年时间,人事却已大变。同阿青说话时,我语气都温柔了一些。“你一直在这里,没有想过离开吗?”
它十分惊讶,问:“去哪儿?为什么要去?阿大不在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你虽然小时候被流情所救,却没有一生追随他的义务。我观他对你并无此意,何必损人不利己?”
它摆了摆头,黄澄澄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钟离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就喜欢这儿啊,我就想等着他、跟着他,我开心得很。”
我放弃了,不再劝解这条看门龙,自己进了岛。殷流情早早候在那里,烤肉味一如既往。他道:“家父近来得闲,算准您要来,早让我在这里迎接。”
我笑道:“辛苦。”
“还未恭贺世叔成就真人之喜。”
“我知你心意。这次我应当要留许久,若有疑难尽可问我。”
他笑:“那便先谢过世叔了。”
殷若虚有一子一女,殷流情自不必提,殷流云也极为出众。但殷流情常年侍奉他身旁,殷流云却游荡不定,现在我来了这里,她就更不会回来了。
青螺岛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殷家族人,有修士也有凡人,甚至还有小宗门和城池,俨然自成洞天。我以前不怎么关注这些,现在却有了点兴致。先去洞府见了殷若虚,他还是老样子,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刚走怎么又来了?莫不是青玉宗待不下去?”
殷流情笑着跪坐在旁,煎起茶水来。我也坐下,懒洋洋回应:“确实待不下去,才来你这里求收留。”
“青螺岛不养闲人!”
“我帮你做事就是。”
“炼丹炸炉、挖矿塌山,我可不敢让你帮。”
啧,这死老头。又顶嘴一阵,看他有意避开话题,我索性主动道:“慕容的事,你知道吧?”
他迟疑一阵,问:“我听说的是他同勾玉宗赌斗,虽然赢了但人也废了,别的就不知道了。”
“他去瑶山了,以后就没有慕容洛这个人了。”
他又迟疑一阵,道:“节哀。”我不由失笑。“他去奔大好前程,还送了我一场造化,我节什么哀?”
“百年师徒,到底有几分情意在。何况……”他顿了顿,“你同他很是亲近。”
我眯起眼,打量着我这位从前的师兄。“你在暗示我同他有悖伦常?”
他大惊失色,立刻摆手,连连否认道:“我绝非此意,绝非此意,你不要误解。”
我淡淡笑了。“事到如今,便是承认又如何?我确实有过几分心动,他也屡屡示爱。”旁边煎茶的殷流情动作如行云流水,表情沉静,我不由更加欣赏他。
相比起来,我那师兄表情就微妙得多。他同我和慕容都接触不少,又是细心之人,自然是早知道的。大约是没料到我这般直白吧。
他想了片刻,道:“你说他送你一场造化是怎么回事?”
“就是某日突然天道临身,我察觉相柳助我成就渡劫。我早几千年就找过他了,当时没应下,现在出手,不是慕容同他协议还能是谁?”
“但这等事,其间隐秘关联太多。妖王若是包藏祸心,你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要请渡劫大能殷真人为我查探一番啊。”
他横我一眼。“早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妖王天赋血脉,道行高我许多,我不一定查得出来。”
“试试便可,反正也是捡来的寿元。”
“你这心态……把你的天道勾连展示给我看看。”
殷流情自动避了出去,我便也不用担心伤到他,直接拉出了一张细密勾连的网给殷若虚看。
他以炼器入道,我则以剑入道,虽不相同,但亦有相通之处。他检查半晌,拭去额上汗珠,沉吟道:“瞧起来并无明显祸患,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我点点头。他又道:“倒是你这道心……怎么回事?”
“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养几个孩子了。你教子女教得好,得你相助,我也能养好吧。”
“瞎扯!这同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联?你亲手教养那么多弟子,最后还不是这结局。”
他说到点子上了,我不由叹息。“血缘关系,总是比虚无缥缈的师徒来得可靠。”
他不说话了,看着我的眼神带上几分怜悯,让我颇不适应。
“师弟,没有谁是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你一直所求,本就是错的。心不正,果也会歪掉。流情眼下虽在我身边,修真一道如此艰险,说不定哪天便离我而去。他有自己的劫数和造化,我不可能也不会强留。流云就更是不着家了。”他循循善诱,“以你天资,迟迟不能突破渡劫,非是天意不至,而是人存执念。如今也一样,参破这层才算飞升有望。”
我久久不能言。殷若虚真是太了解我了,一番话字字扎进心里最幽微隐秘之处,我一时心痛难当。
但既然论道,就该有来有往。我道:“可人人都会有执念。师父当年不也因执念不能超脱么?要是那么容易放下,还能算人么?”
“师父的执念……是那个男人?”
“自然。”
他想了想,道:“我却没有亲眼见过他。”
我哂笑:“被关在笼子里那么些年,干枯脱皮,跟具骷髅没什么两样。气息太微弱了,我一刺他就没了。”
他很是惊讶:“师父何必这般?”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
“那人的尸骨是我去收的,我只见到一摊骨头,玉色里泛着金,可不像寻常人。真会像你说的那般孱弱无力吗?”
“任是什么人,关那么久都不成的。不过,师父没亲自收敛骸骨吗?”
殷若虚摇头。“我把它埋在禁地一颗桂花树下面,师父半句都没问。”
我们相对沉默片刻,殷若虚忽然道:“后来我一直在想,什么人的骨头才会是那种模样。自己升上渡劫后,发现一身骨血除了灵力更充沛些,并无其他不同。那些上古异兽和其他族类的骨头我也见过,哪怕是凤凰青龙之流,也还差点火候。这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眉头一跳,没有说话。殷若虚疑问的目光转向我,竟像是笃定我知道什么似的。
“天外天被围攻那天,你不在,我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前来讨伐的人,用的罪名是弑仙。当时不曾觉得,现在越想越奇怪。师弟,你我这般的渡劫修士,也不过真人罢了。师父当时也是渡劫,更不喜杀戮,这仙人是哪来的,他又是怎么弑的仙?”
“我怎会知道,那时我早离开天外天了。”我努力维持表情平静。
他笑了笑,摇摇头。“你不想说便罢了,只是我停留此界越久,越爱琢磨飞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觉得,好像有一张网罩在每一个人头上,我看得不甚分明,却深觉自己只是棋盘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想这些做什么?没有足够证据那只是空谈,倒不如忧心一下你岛外那条守门龙吧。”
“阿青?忧心它什么?”
“它同流情,仿佛牵扯甚深。”我提点道。
他把眼一闭,手上掐算起来,片刻后睁眼,摇摇头:“算不出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流情素来有主意,无需我多操心。”
“我若能像你这般心宽便好了。”
“嘿,天生如此,你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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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界的大设定,会写出来几分就看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