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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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出口,再喊就不太难了。
以前我也喊过关與哥哥,多是半开玩笑一样,随后紧跟着一句“学长”。关與会好脾气地笑着应,说他正好也想有个弟弟,让我多喊几声也没关系。
他不知道的是我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到底隐含了多么疯狂肮脏的想法。我看着他的笑,想把这两个字烙在他身上。
与之相反,我从小学毕业之后就不爱喊瞿应北哥了。
缘由我记得很清楚,十多年也忘不掉。
瞿应北比我大三岁,却因为生日比较大被瞿向山找关系早上了一年学。他生日四月一,即使上着学也会翘课去搞派对。我生日二月三,放假早的话正好在假期里,不过没几个人理我。
小学毕业那个暑假,生日当天,瞿应北突然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他零花钱多,衣服拿来时标签都没撕,光看牌子我都清晰地感受到一阵肉疼。
那时候我还是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和一些二胎家庭差不多,喜欢粘着老大,尽管老大总是一脸嫌弃。
瞿应北把袋子塞给我,催我回屋换衣服,说一会带我出去玩。
“哥。”我快要忘了那件衣服的模样,但话语中激动和讨好都记忆犹新,这是我人生第一块糖。“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瞿应北正塞着耳机,跟另一边说着“很快就到”,八成没听到我问什么,见我不动摘了耳机不耐烦地皱眉说:“傻愣着干什么?穿个衣服还得你哥伺候你?”
他一向这样,我习惯了,甜味儿的欣喜完全掩盖了失落,跑回屋里用最快速度换好了衣服。
瞿应北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脸色终于好了些,朝我招招手:“走吧。”
我屁颠屁颠跟着他出了门。
他才上高一,身高都快赶上瞿向山了,腿长步大,走在前面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瞿向山不会放心大胆地让他开车,给他买了辆摩托,几万块不知道,反正放着幽光的纯黑车身落我眼里全是酷炫拉风。
济南七月热且晒,树叶都快卷了边,蝉也没力气叫,放眼望去大路上笼着炫目的白,万物都像被放在盆地炒锅里干煸。傍晚才略微有风,阳光变得澄黄,洒落在头顶让瞿应北的头发显得柔软很多。
他嫌热,不让我抱,我就揪着他的衣摆,一路高速飞驰到了一家装潢考究的餐馆。瞿应北一上一下抛接车钥匙,径直走到二楼包间里,也不管我跟没跟上先冲着迎面走来的女生脑门亲了一口。
“哎呀。”女生含羞带嗔地锤他肩膀,目光落到我身上,眼睛亮了亮:“这是你弟弟?”
“昂。”我哥手按着我的脑袋胡乱揉了揉,托着我后脑勺让我仰起头,“怎么样,跟我像不像?”
“比你可爱多了。”女生蹲下身,轻轻捏捏我的脸,“你一开始说我还真不信,你弟看起来好乖喔,跟你正相反呢。”
“非得带过来你才信,长得像就行呗。”瞿应北搂着女生的腰坐到座位上,她的手指自然地从我脸上移开,冲着呆站在门口的我说:“弟弟过来呀——对了,叫什么名字呀?”
我觉得她像个漂亮的人贩子,挑好看的小孩去卖,卖之前还要验验货。
她果然在验货了,她问瞿应北我身上穿的是不是他们俩一起看中的衣服。瞿应北说:“明明是我看中的。”
女生不服:“要不是我先看见,你直接就忽略了好吧。”
瞿应北把大拇指捏得咔吧一声响:“行你说是就是吧。”
他瞥我一眼,不满道:“啧,还傻站着……过来。”
我得了命令走过去站到他身边,瞿应北眯起眼:“喊哥。”
我没张嘴。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危险,然而我突然不那么怕他。十二岁的我思维简单,简单地明白了身上的衣服不是哥哥特地买给我的生日礼物,他也不是特意带我出来玩,他只是为我套上了他的小女友看中的衣服,带我来向她证明他确实有个弟弟。
我不想喊他哥了,他拿我当什么。瞿应北甚至不提我的生日,每年都是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跟风一样散了。
因为我执意不喊,瞿应北一顿饭都阴沉着脸,回家就把我揍了一顿。这更坚定了我不要他这个哥哥的决心。
现在乍一喊出来,这俩字也就相当于一种关系,一个符号。没有意义也没有感情。
瞿应北瞪大了眼,转瞬间就控制住了表情,“你在哪?”
我绕到他身后:“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啊。”
瞿应北转过来:“为什么自杀?”
我接着绕:“瞿应北,你疯了吧?我都死了,死不瞑目欸,你听到我在这儿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他跟着转,固执地要面朝我的方向,语气是我讨厌死了的自大和笃定:“你是我弟弟,我为什么要怕?”
“可我不是自杀哦。”我阴森森道,“我是,被别人砍死的,他杀,凶手就在这里。”
窗帘很应景地拂动,瞿应北心跳呼吸依旧平稳,只是很久才沉沉吐出一个字:“谁?”
“什么谁?”郑初蔓踩着细高跟嗒嗒嗒进书房,四下里张望着,“应北,跟谁说话呢?”
瞿应北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没谁。”
郑初蔓眼尖,伸手要去拿那本书,被瞿应北一把拍开:“干什么。”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郑初蔓盯着那本书看了好大一会儿,装模作样拉着脸,很快翻书似的阴转晴:“应北,你说……小西这……遗产,要怎么分?”
我差点搁旁边笑出声,合着这俩愿意屈尊踏上我这小破房是奔着钱来的啊,我虽然不穷,但还真没自信填满他们的狮子嘴蛤蟆肚。
看不见瞿应北的表情,可我能看到郑初蔓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不死心地小声嘀咕:“他亲爹妈,分点钱怎么了?他本科是学的医吧?当医生可赚钱……”
“真可惜。”我跳到桌子上坐着,慢悠悠晃着双腿欣赏郑初蔓的嘴脸,“本来她要是说对了我的专业,我还能给她留点面子,现在嘛,啧啧——”
我在瞿应北不知情绪的视线里抽出他身旁书架上一本《社会心理学》甩在了郑初蔓的脸上。
“不好意思了哥。”我在郑初蔓的尖叫声里哈哈大笑,笑到一屁股坐在书桌的阴影中。“你要和他们一起空手滚蛋了,哦对了,可能还得委屈你替我背个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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