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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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天都黑了,我没想到我居然能睡着,虽然比起入睡体验更接近于昏迷。我下床去开灯,路过房间角落的穿衣镜,并没有在里面看见自己的身影。
即使瞿应北能看到我摸到我,我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别人看不见我,光也会直接穿过我的身体,并不会把我的影子留下。
我下楼去拿了平板,还好没被瞿应北那混蛋摔坏。瞿应北在微信上给我发了消息,说他晚上还会来,几个字透着自然而然的语气,好像我家是他家一样。
上午的网页页面也还在,我盯着看了许久,根本没看进去任何东西,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茫,原本满满当当填在里面的关舆变成了朦胧一吹即散的影子,逐渐从被死亡剖开的口子里流走了。
八年就像是个笑话,只不过是将我不招人喜欢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又描了一遍。我抱着平板结合书面知识反思了一番,大概是我长相不讨喜,性格也沉闷,不会说漂亮话,心里还很扭曲变态,所以没人喜欢我,更没人爱我。
这么想着,我恍惚瞧见自己的手掌变得透明了一些。
没等我心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了起来。瞿应北推门而入,视线精确地捉住我,人没走到话先出来了:“瞿楚西,你又不穿袜子!”
我盘着腿,脚趾动了动,没吭声。
瞿应北伸手就来抢我平板,眉毛打了个结:“你又从网上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
以他的德行,这个乱七八糟的人绝对说的是关舆。
我退无可退,只得被他抢了东西,再一把薅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上了楼。瞿应北跟个老妈子一样絮叨:“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出来乱晃,晃还光着脚,你脑子都用哪里去了?成天上心的除了那傻逼就是课题论文考试,但凡你多个心眼儿关心关心自己,再不济关心关心你哥我,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把我扔到床上,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袜子,作势就要往我脚上套,我赶紧把脚缩到被子里,生怕他把我脚指头撅下来。
瞿应北瞪大眼:“躲什么?”
“……你放下,我自己会穿。”我别扭不已。以前瞿应北别说给我穿袜子了,我衣服穿反他也不见得能看出来。人都说什么严父慈母的,那俩老的不管我,瞿应北倒更像个家长——暴躁蛮不讲理的家长,一言不合就动手,眼还瘸。
“嘁。”瞿应北扔了袜子,拽过我的手拢在掌心搓了搓,“我怎么觉得你白了?”
“是透明了吧。”我垂头看过去。瞿应北的手在当兵的时候受过些伤,掌心不平整,茧和小伤口形成的疤让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显得沧桑厚重了许多,如果忽略揍人的力道,看上去还是蛮有安全感的。
“扯淡。”瞿应北招呼都没打凑上来啃了我的嘴唇一口,“就是白了。”
……我懒得跟他吵,他就是典型的领袖型人格,还有点偏执。我扯开话题:“警察怎么说?”
瞿应北的眼立马眯起来,靠近了些,“你还敢问?瞿楚西,你又骗我。”
“什么叫又……我哪骗你了?”我感到不对,咧嘴笑了笑,自以为幽默道:“难不成警察跟你说尸检结果显示我死于他杀吧?”
“现在倒是诚实,知道瞒不住了?”瞿应北哼道,“说,你到底见了谁?怎么他妈的电梯和小区监控屁都没拍到,人跟凭空蒸发一样,你没藏人吧?”
我张了张嘴,一时没能成功发出声音。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于不可思议,瞿应北自己否定了自己最后一句话,双手扶上我的肩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瞿楚西,你真的见了关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茫然道:“我记不清了。”
那个站在窗前的背影到底是不是关舆我开始变得不确定,再往前那些知道真相后的纠结苦痛、和关舆同居的日子、再追溯到和他的初遇,都好像蒙了灰。我知道我陷入了臆想当中,开始发病了,开始怀疑一切,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这个世界。
“瞿楚西!”瞿应北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硬生生把我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扯回来。我看见自己的手更加透明了,瞿应北显然也看进眼里,忽然一把抱住我,手掌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也放得轻缓:“行了,别想了,哥不问了,没事啊。”
我闭上眼,泪把眼皮黏在了一起,连睫毛都是湿重的。瞿应北拍了一会儿问:“好点儿没?”
“你之前说关舆被拘留了?”
瞿应北的嘴就在我耳朵旁,说话时热气蒸得我耳朵发烫,我不自在地躲了躲,他不明所以地偏过头,顿时离得更近了。“嗯,过几天正式开庭。”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那个影子也从口子里完全流走,我里外都变得空空荡荡,有什么东西啪一下碎裂。伴随这种心如死灰的感觉生长出的是另一种畅快,我隐约意识到,我竟然是希望关舆遭报应的。
盲目的爱和追逐演变成扭曲的占有欲,此刻和得不到就不让你好过的心思接上了头,我直想说关舆你活该。
于是我笑出了声,笑得浑身发抖,下巴从瞿应北肩上滑下去,几乎整个人瘫在他怀里。瞿应北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喊了我几声,见我要笑得背过气去又没办法,干脆直接上嘴堵住我的。
我被他胡乱地吻,笑和哭都被他吞下去,胸腔的轰鸣也被他容纳,就快要融为一体。瞿应北按着我亲了一会儿,亲到我没了力气才抬起身子,一脸懵地问我笑什么。
“笑他呗,也笑我傻逼。”我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吊顶上的蓝白条纹,无声叹了口气,交待什么似的说:“瞿应北,我不喜欢他了。”
瞿应北躺在我身边,长臂一伸垫在我脖子底下,问:“那你喜欢我?”
我想说不,转念一想真这么说了他肯定没完没了,索性不置可否。
“不说当你默认。”
“随便,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就行。”我说。“瞿应北,你给我说说警察怎么跟你说的。”
瞿应北不满:“喊哥,没大没小。”
我从恶如流:“哥。”
他摸摸我的头,说法医扯了一堆名词他没听懂,反正是伤口呈现出的状态是由于他杀造成的,我自己抹自己不会形成这样的口子。但监控显示在死亡时间里没有人进过我家门,更没人出去。关舆不在,瞿应北当时也在外面吃饭,接了个电话才匆忙赶来,进门我人都凉了。
“谁给你打的电话?”我问。
“你啊。”瞿应北语出惊人。“你当时还把我认成关舆,跟我说什么你累了不想活了,不然我怎么着急忙慌地回来?”
我把线索整理了一遍,沉吟半晌。瞿应北动了动,火热的身体贴上来,捞着我的腰跟我面对面,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看他。
“我暂且不管这一切怎么回事,也不问你为什么就不想活了。”瞿应北一字一句字字千钧,浓黑的瞳孔深处是一个困着我的世界,“但是我要你知道,瞿楚西,你大可在原地站着,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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