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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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郑初蔓眼中大概是这么一幅景象:一件白色浴袍从楼上飘荡下来,绕着她转了一个圈,最终停在她身前,袖子还朝她招了招,仿佛在打招呼。
打招呼没有,我很想抽她,像她曾经抽我那样。
郑初蔓快没吓死了,做了亏心事也见了鬼现身,整个人抖如筛糠,双手紧攥着沙发坐垫,精心做过的指甲都掰断了两根。我一边晃悠着还没干的浴袍,一边对瞿应北说:“你看她这样儿,一点也不想以前威风。还说我是鹌鹑,切。”
“……行了你,别闹了。”瞿应北开口,抓住我一只手腕。可郑初蔓是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的,她哆哆嗦嗦看向瞿应北,脸色煞白:“应北,你、你在跟谁说话?”
“你不用管。”瞿应北直接伸手抢了我手里的浴袍搭在臂弯上,“快回去,小西的事别再多问,我自己安排。”
“你想干什么瞿应北?!”郑初蔓尖叫,声音越来越低。“瞿楚西这个小怪物都死了,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意思?”
她面容扭曲,语气几近哀求:“应北……妈求你,你别管他了,他是个同性恋是变态会害了你的!妈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你要是不喜欢李家的大小姐,妈再给你介绍一个!”
“我说了,你别管。”瞿应北眉目一沉,整个人不怒自威。“小西是我弟弟,也是你儿子,你——”
“他不是!”郑初蔓抱住头,“他就是个讨债鬼!他、他在我身上留了条疤,我自从生了他之后身体就没再好过!应北……应北你看我脸上,你看妈是不是又老了?都是他害的!”
我冷眼看着,郑初蔓神色癫狂,抓住瞿应北的胳膊拉扯求证。我旁观她细数我的罪孽,说我多对不起她,虽然已经麻木,但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些悲凉来。
……我哪里对不起她,明明我并不想出生的。
“够了!”瞿应北拽住她的手腕,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让人来接郑初蔓。“你冷静点,小西他是无辜的!”
“他无辜?”郑初蔓眼神空洞喃喃道,“他不无辜,他和他爸都不是好东西……应北,妈没说你,妈最疼你了,你得,你得疼疼妈妈……”
我突然觉得可笑,这郑初蔓瞿向山和我这一笔烂账,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多少都带着怨气,互相推诿纠缠不休。瞿应北也是点背,这种被人一股脑塞责任和希望的感觉估计不太好受。
他脸色果然不好。一向都是瞿应北命令别人,郑初蔓居然妄想拿血缘亲情捆绑控制他的人生,没门。瞿应北看了恨不得端一盘瓜子嗑的我,沉声道:“跟我过来。”
郑初蔓又吓了一跳,神经质地四处环顾。我不动,笑嘻嘻问了一个肯定句:“她有病吧?跟我一样。”
瞧见瞿应北抿起的嘴唇,我知道我说对了。郑初蔓的种种表现虽然不能让我直接下诊断,但从症状结合我自己的经验看来,她有不轻的心理疾病。
他不说话,我也不再问,看了冷静不少的郑初蔓一眼,溜达到另一边沙发上坐下了。今天天依然很晴,我趴在沙发靠背上隔着窗户往下俯瞰,早高峰的车流人流映在眼里,汇成一条奔向未来的河。
或许是因为楼层比较高,底下的景物并不怎么清楚,甚至像是蒙了一层雾。我揉了揉眼睛,定睛往对面看过去,也只堪堪看清楚最近的那栋楼。
难道是我近视加深了?我高三变得有些轻度近视,但平时视物影响并不大,绝不会出现看不清对面第二幢楼的现象。之前一直缩在家里没发现,现在才觉出不对劲,难道是做鬼的后遗症?
还是说,我终于要逐渐失去一切,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郑初蔓又和瞿应北吵起来了,声音刺得我耳朵疼。我刚想拿起什么东西再把她吓哑巴,就听见瞿应北说了声:“我喜欢他!”
郑初蔓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闲的你。”我跳下沙发打着哈欠想要上楼,“真是疯了。”
“应北……”郑初蔓指着他,“你……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我和瞿应北同时向她看去,郑初蔓表情仍残留震惊和愤怒,更多的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惊恐。“我好像听见瞿楚西的声音了……”
“嚯。”我笑出声,捏着嗓子阴恻恻道:“你也能——听见啊——”
眼看郑初蔓就要昏过去,瞿应北一把把我扯过来捂住了嘴,迅速背过身夹着我上楼,从后面看来姿势并不大奇怪。“你先歇歇,小赵马上就来接你。”
他夹着我回了卧室,没好气地说:“你吓她干嘛?”
“我高兴。”我恶劣地笑,“好玩。”
瞿应北低头注视着我,我不躲不闪,良久他先笑了笑,有些苦涩道:“你很恨他们吧,或者还有我。”
“你知道就好。”我扯扯嘴角把他推开,“反正都是过去式了,说不定我过了头七就要走,到时候你们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我也省心。”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瞿应北重新抓住我的肩,像是低头的狮子,摆出臣服的姿态。“瞿楚西,你要我说多少遍我都能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能做。你发现了吗,只要我说我喜欢你,你就能逐渐变回去。到时候……到时候你根本就不会死……”
“我的尸体还在挺尸房呢,你觉得这世界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我?”嘴角无论如何都提不上去了,瞿应北点破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真相,却也成功勾起了我心里那点不甘。我凭什么要死,我还可以继续读博,前程无量。就因为我生在这个家庭,因为我的病,因为关舆也因为我自己,我才刚过二十六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自始至终,瞿应北都是身处漩涡之外干干净净被人喜欢的那一个。他以前是打过我骂过我,我也讨厌他诅咒他,然而从我生到我死,瞿应北却是最不该被责怪的那个。
鸟在深冬叫破喉咙也叫不醒地下眠的种子,瞿应北再怎么说喜欢我,也没办法让我在经历一番天翻地覆后再有说爱的勇气。
他和我是两条线,偶有交集,绝不会重合。
瞿应北还想说什么,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是小赵打来的,说已经到了楼下。瞿应北让他稍等,挂掉电话揉揉眉心,俯身在我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我愣住:“?”
“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我还能感觉到你,你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说完就出去送郑初蔓了,我在原地站立片刻,突然心念一转拔脚追上去,正听到郑初蔓追问瞿应北之前的话什么意思,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声音。我赶在瞿应北开口之前拉住他说:“你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瞿应北毫无负担地照做:“我就是喜欢他。刚才什么声音,你幻——”
郑初蔓猛地一后退,高跟鞋差点让她崴了脚。她没有看瞿应北,而是看向站到她面前的我:“瞿楚西!”
瞿应北:“……”
“你把你哥当工具人?”瞿应北磨牙,这次不瞒了,当着郑初蔓的面把我拽到怀里冲着屁股拍了一巴掌,“胆儿肥了你!”
我下意识一跳,为了躲往他怀里贴去,跟主动投怀送抱一样。我扭头对上郑初蔓的视线,她快要昏过去的样子看得我一笑,挑眉道:“你也看见我啦?”
郑初蔓终于瘫成一滩烂泥,瞿应北把我拽到身后伸手去扶她,她一巴掌拍开,又哭又笑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合起来玩我是不是……”
“随便你怎么想。”我哼了一声,拉着瞿应北的手让他面向我,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主动亲了他一下,“我想好了,我想‘活’过来,你帮我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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