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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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应北也才刚醒,但反应比我快得多,几乎是我被惊动的一瞬间就伸手挂了电话。然而对方下一秒就不依不饶地再次打过来,楼下传来的敲门声也越来越密集。
“喂?”瞿应北脸色不好,揽着我的胳膊紧了紧,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我脑袋靠在他胸前,将电话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是瞿向山:“应北,你在楚西家吗?”
“怎么?”瞿应北坐起身,没忘顺手摸了把我的头顶。他快步走下床到阳台去,我撇撇嘴,跳下床跟过去。他瞥我一眼,挂了电话:“我下去一趟,你在屋里呆着别出来。”
我不听,亦步亦趋当尾巴:“是瞿向山来了?”
“是。”瞿应北打开屋门,转身皱眉看着我:“听话。”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笑,“是郑初蔓把他喊来的?不会还有警察吧,理由就是‘本该死了的人突然诈尸’,是不是?”
“你怎么聪明得一阵一阵的。”瞿应北揉揉眉心,脸上已经没了刚醒的疲惫和迷茫,简直是个从被窝里拽出来就能立马进入工作状态的发动机。我刚要反驳,瞿应北朝我呲了呲牙挥挥拳头:“听不听话?”
行吧,我听,毕竟我打不过他还怕挨揍。
我趴在门板上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门板隔音并不强,他们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一群人的脚步掺在一起,郑初蔓的声音格外清晰,尖利无比:“他就在这里!”
瞿向山应该会安抚她几句,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逢场作戏,接着他提高声音说:“应北,小西真的在你这里?”
瞿应北的声音不温不火,睁眼说瞎话:“不在。”
“他就在这里!”郑初蔓大声说,高跟鞋蹬蹬蹬跺地,似乎要往楼上走,“他一定在屋里!”
我在出去和呆在屋里之间纠结了几秒,最终决定那瞿应北的威胁当放屁。然而没等我开门,有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瞿先生,打断一下,今早我们在接到郑女士报案之后派警员去求证,殡仪馆那边刚给出回复,您弟弟瞿楚西先生的遗体不见了。”
一股并不陌生的眩晕感和模糊感像漩涡一样把我吞噬,那一瞬间我五感顿失,只有身体内部传来沉沉的坠落感,好像灵魂升了天,躯体却倒在地上。我不知道自己呆立在原地懵了多久,回过神来后,下面也没了动静。
我立马开门跑了出去,手脚甚至有些不协调,仿佛刚刚接管这个身体。几乎是我刚出现在楼梯口郑初蔓就看见了我,瞪大眼指过来:“他、他就在那!他没死!他是什么啊——”
瞿向山接住软倒的她,顺着看过来。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下来,瞿向山和闻声看来的几个警察的目光却没落到实处。瞿向山问:“哪里?”
“你们……你们看不见吗?!”郑初蔓又要发疯,手指已经开始痉挛了,大口用力呼吸着,“他下来了……”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这里只有郑初蔓和瞿应北能看见我。我跌跌撞撞走到警察面前,伸手想抓其中一个的肩却穿了过去,踉跄着扑向前方,瞿应北条件反射一样抓住了我。他的动作引起其他几人的注意,一个警察后退了一步,眼睛四下里乱扫,颤巍巍说:“……瞿先生?”
“我的……尸体……不见了?”我转身抓着瞿应北的胳膊,死死盯着他,嘴唇都在哆嗦。“不见了?”
“他不是人!”郑初蔓突然开始干呕,“他是个怪物……他是鬼……我、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瞿楚西,你别来找我……”
说着她就挥开瞿向山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估计是被我昨天今天吓到精神失常了。瞿向山眉头紧皱追上去,之前开口的那个警察说:“这……”
“抱歉警察同志。”瞿向山抓住疯癫的郑初蔓,“让你们见笑了,不耽误你们的时间,等我们先处理完家事,稍后再去警局可以吗?”
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走,我意识到这是我真正重见天日的一个重要契机。我的尸体不见了,我却站在这里,这证明我真的有活过来的机会。我死死抓着瞿应北的手臂,欣喜之下语无伦次道:“瞿应北……哥,你快说你喜欢我,快点,我能活过来了!”
瞿应北垂眸看着我,目光复杂,我好像感受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悲伤。然而我此刻什么都顾不得,在糊里糊涂放弃了一次生命之后我越发渴望活着,即使有病我也要活着。我哀求瞿应北,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到底是真的哀求还是疯狂:“哥,哥你说啊!”
“我……”瞿应北还是张了口。他一说话,其他人的目光全部聚焦过来,尤其是正举棋不定的警察。“我喜欢他。”
瞿向山大为惊恐:“……你疯了?!”
“我没疯。”瞿应北伸手抱住我,我背对着人群,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却听到了抽冷气的声音。“他在这里,我喜欢他。”
我感受到了暖流,不同于瞿应北怀抱带来的温度,是那种活在世间才能感受到的温暖。就像置身在杭州春日的西湖畔,暖风轻缓,带着湖面的水汽扑打在脸上。耳朵可以听到水声、枝叶拂动声、鸟叫声,手心能捧到日光,脚下踏着柔软的土地。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活着。
“瞿先生?!”警察的世界观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们现在肯定能看到我了。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就快要当场笑出来。
瞿向山没说话,他或许正在脑子里飞快盘算该怎么处理这样混乱的场面:小儿子死而复生堪称灵异事件,大儿子亲口表白在外人面前承认乱伦情感,妻子当中发疯仪态尽失,他自己还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听到郑初蔓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气音,瞿应北只是抱着我不吭声。我按下嘴角的笑意,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踮脚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你!”瞿向山的修养被我踩得稀巴烂,警察更是尴尬:“呃……这位,瞿楚西先生?”
“是我。”我笑眯眯转过身来,挽着瞿应北的臂弯,正对上瞿向山红到发紫的脸和几乎喷火的双眼,还有几个警察……
不对。我心里一凉,为什么我看不清警察的脸?
我转身去看瞿应北,他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和五官清晰无比。我再去看瞿向山,头发是染过的黑,脸也很清楚,穿了身好像不怎么新的西装。郑初蔓还是那身短西装外套里头搭连衣长裙,脚下一双黑色细高跟短靴。我再看四周,家具摆设都清楚,只有警察,我只能分辨出他们的警服。
“小西。”正当所有人都沉默时,瞿应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下意识看过去,惊觉他的双眼比刚才更为黑沉,里面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我分不出到底是那些沉重的感情,只听到他说:“你会给哥一个机会吗?”
我仿佛魔怔,喃喃问:“什么机会?”
“被你喜欢上的机会。”瞿应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语气,卑微到尘埃里,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妄自尊大说一不二的瞿应北。“只要喜欢我就好,愿意我和一起生活,说早安晚安,出门可以牵着手一起走。”
心脏狠狠一跳,这是我当初无数次幻想过的生活。如果关舆答应我,不必爱我,只要有一点喜欢,我们过最平凡的日子。我张张嘴,哑了声音,在心里问自己愿不愿意和瞿应北像这样活着。
朦胧的雾逐渐散去,我在他的目光里恍然明白,我想要一个人爱我。
“我爱你。”他竟然这么说了,我陡然瞪大双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时间四周的人事物好似全部消失不见,他的嘴唇开合,重复一遍:“我爱你,你愿意吗?”
脑海里轰鸣一声,我机械地转动眼珠,越过瞿应北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钟表轰然坠落。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爱你”三个字打碎了,我站在碎片中间,低着头惶惶否定,怎么可能有人爱我。
无论是沈朝正、关與,还是瞿向山、郑初蔓,都不会爱我。更何况瞿应北,他远比那些人优秀也冷漠,他怎么可能爱我。
他可能不知道,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生活调剂,对我来说不是愿不愿意,是可望不可即。甫一得到,没有想象中欣喜若狂,爱反而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我刚生出不久的血肉溺在爱里腐烂了,骨头缝都被我哥的爱填满,然后拆解崩盘。这具身体在众目睽睽下软成了泥,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仅仅听到一句表白就死过去的丑态。
我讨厌被人嘲笑,颓然闭上眼睛,又被温暖的光引诱着睁开。睁开眼的一瞬间视线是模糊的,过了几秒才逐渐锐化清晰,我第一个看到了瞿应北的脸。
感官也开始运作,我闻见他身上有股消毒水味儿,看见他眼底下挂着难以忽视的青黑,也不知道几宿没睡了。
瞿应北俯身和我对视,我还没来得及转动大脑分析他的眼神,就被他捏着下巴抬了抬脸。
“还记得多少?”他问,声音与方才的沉厚温柔不同,干涸嘶哑没一点湿气,显得生硬无比。
我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没能成功发出声来。瞿应北不急,我哑巴多久他就看我多久,眼珠动都不动,像极了锁定猎物的眼神。
我不可能骗过他的,所以我给出了真实的答案。
我说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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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