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对你好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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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林靖飞跟他爸的最后一次联系是五月份,他爸打电话过来,他接通,话筒两边的两个人皆是沉默了许久,而后他爸大概没了耐心,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奶奶......情况可能不太好了,回来看看吧。”他的语气很沉很冷,这样一句话似乎用尽他全部力气,说完这句话后,林靖飞似乎听到他叹了口气。
这样一句话,他几乎是听完就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涵。
这学期相对课少,假期也多,他不放心老人,也带着林瑾瑜趁着周末或者小短假回去探望了几次,老人不一定每次都认得出人,但不例外的是每次见到他们都看得出来是开心的。他明明记得上次——最近那一次去探望的时候老人的精气神还是不错的,虽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但见着他们还是会呵呵笑。
怎么就......怎么就到了情况不太好的时候了?
他感觉听完这句话自己似乎思考能力都滞缓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跳是放慢了一拍,好像心口被压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站到病房前,抓住被子下那双渐渐冰冷的手,甚至病床上的人什么时候被覆上白布,怎么被送到殡仪馆......那两天简直像一场噩梦,只在记忆里留下一段模糊的黑白影像。
只记得灵堂前的人很多,却有一大半他不认识,每张脸上流露出来的悲伤好像都是一样的,像极了电脑程序简单的复制黏贴。
最后,他只记得一直抓着的手跟他一样是冰冷的,林瑾瑜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隐约记得那两天见到林父,林父在他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手按在他肩膀上,似乎是安抚。
但他对林瑾瑜的存在没有任何反应。
那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很明显。而显而易见的,世间的生离死别难以阻挡,就那么势不可挡地切断他与这个世界的另一道联系。他的目光久久地在林瑾瑜脸上停驻,直到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悲哀,然后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拇指温柔至极地擦过他的眼尾,手心是湿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哭了。
那是那两天里唯一一次流的泪,他原以为自己麻木至极,干涩的眼睛只会发痛不会哭泣。
——林靖飞就剩下他了。
林瑾瑜沾上他泪水的刹那间突然想到。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势头迅速占满他的脑海。他想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高兴、兴奋的最好时机。
压下这股不合时宜的冲动的确花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说不出胸腔里发酵膨胀的那种情绪,他自觉看淡生死,确实林靖飞接到那个电话时他也多少猜到事由,但他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心里毫无波澜。
他知道老人对林靖飞有多么重要,虽然双胞胎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长久以来的生活经历让他知道自己该作何表现。
他以为自己深谙所有,也算清接下来的所有可能性,但林靖飞在葬礼之后的行为仍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回了趟家,招呼都不打就径自回房间收拾完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
那时候林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也迟缓很多,她就坐在沙发上,甚至都懒得有所表示,只展出一副担忧的神态。
林靖飞拖着自己一袋东西走向大门时,身后是暴怒的林父。
怒气直涌的中年人撂下的话都像是伦理电视剧里常听到的:“出了这扇门,你们就别回来!亲兄弟亲骨血,你们都没有心理负担吗?滚!滚出门我就当没有两个儿子!”
林靖飞承受着这一腔怒意,闻言确实停了脚步。
林父以为是他的威慑起了作用他从鼻腔里哼出口气,语气稍微舒缓下来:“我知道,你们年轻,对什么都好奇,但好歹有些轻重缓急,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以后了。”
“没有改变主意,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当你有两个儿子?要说十三年前我信。”林靖飞没有回头,逆着光的脸庞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他的目光瞥见站在楼梯拐角的林瑾瑜,那抹嘲讽都转个弯变成悲哀,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番猛烈得过分的情绪,他淡淡道:“现在,你们的一家三口再幸福不过了,”他一脚踏出家门,头也不回,“这就是我选的以后。”
他最后说完,再不停留,仍由重重砸上的关门声隔绝了门另一端愈发暴躁的怒意。
这下是真的都结束了吧。他这样想着。
他不是没想过以后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母胎里那尚未出世的第三个孩子,反正肯定不会是喜爱,可能不至于厌恶,但也确实不会多想看到。挺好的,这下倒也直接断了那可能性了。一干二净,也许若干年后擦肩而过都不知道身侧经过的人跟自己是那么亲密的关系。
“走吧。”他扫清一切无甚重要性的思绪,转头看着林瑾瑜,并没有错过他眼底突然满涨起来的不合时宜的兴奋,但这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他早就明确得很,关于他是怎样一个人,也在下定决定的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他。他知道林瑾瑜想要什么,所以他也干脆直接地切断一切无谓的联系,成为一座孤岛。
林瑾瑜直截了当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从善如流地勾着他的手,极其明目张胆。
“今天胆挺肥啊?”
林瑾瑜咂摸了会儿,没有从这语气里嗅出迁怒之类的蕴意,于是他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反正,再也不怕被谁看到了不是吗?”
“是这样,咱俩以后凑合着过吧。”他晃了晃两人交错相牵着的手,难得露出了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的轻松散漫。
“想想还挺神奇,出柜离家一条龙这就搞定了,还不到半年。”他的语气疏松平静得像是讨论一下完成了的学习计划。
“别担心,我会对你好的,哥。”走出小区大门,这会儿正值傍晚,街上行人稀疏得很,林瑾瑜挺想碰碰他的脸,奈何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着人又不想放开,只能折中贴近他耳畔。
林靖飞只觉耳边一痒,又无处可躲,那声正儿八经的‘哥’磨蹭得他一时半会儿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省省吧,您老可先搞定自己的学业再说。”
五月末天气渐渐开始转热,白昼的时间延长,现在六点多天都没完全黑下来,路灯却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眼前的光线明暗交错,他们的背影在路灯下很长。林靖飞此刻估计还是担得上一句心情复杂的,松了一口气有,怅然若失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儿。但比起研究自己的心情,他更想构思他们的未来。
大概半小时后他们会抵达这座城市的高铁站,搭上今天的最后一班车回到大学,在半夜十一二点回到他们的租屋,今天过去,明天又是轻松自在的周末,再往后,之后逢年过节,暑假寒假,在毕业前的两年多内如果不出意外都会在租屋里过了。
未来很长,机会很多,他们都是成年人,并不一定就要为生计东奔西跑地找兼职。
扑面而来的夜风带着凉意,林靖飞就这么抓着自己最后的依仗,无甚畏惧地一路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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