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1)
-----正文-----
再度清醒时,后脑针刺般的痛觉仍有残留。
我眯了眯眼,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之前在公司大堂的记忆慢慢浮现,我心惊于自己的失控。
我想起身,却发现手中另有一份温热触感。
是蒹葭。
蒹葭跪伏在床边,一手搭在我手上,以一个看着就难受的姿势昏睡着,不知在旁边守了多久。
他眼下泛出青色,想来是疲惫至极。
我心头忽地一动,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极柔软的地方撞了一下。
我轻轻移开他的手,想下去把他抱到床上来。
蒹葭却因此惊醒,揉着惺忪的眼,沙哑道:“你醒了?医生说你最近压力太大,别累着了,钱总是够用的。”
是压力还是别的什么冲击,没人比我更清楚。
但那样无意识的癫狂确实让我后怕。
我打算自己找医生聊聊,安抚蒹葭哄他睡下后起身离开。
医生昨天刚复诊完,现在正在返程的路上,等我叫他回来,路上又是一顿折腾。
我在书房等医生,正在发呆时,一个想法俶然划过脑海——
医生总说蒹葭有很严重的病,但蒹葭除了偶尔说些奇奇怪怪的比喻外并没有别的症状。
反倒是我时不时会头痛,再加上之前在公司的反应,我更像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我与蒹葭一起车祸,蒹葭伤到了头导致意识混乱,我的头也遭遇过重创,对早些年的一些事记不清楚。
如果不止是记忆……
我霎时悚然,后背一阵寒意。
我离开书房,确认自己的屋门紧锁,然后绕过拐角,悄悄进入蒹葭的卧室。
医生有让蒹葭记日记的习惯,我想看看蒹葭到底写过什么。
蒹葭的卧室拉着厚重的窗帘,一丝光也无,房中氤氲着浅淡香味,看来是医生又给他换了熏香。
我打开灯,一眼望见书桌上摆着个厚厚的本子,随手翻了几页,有的是几行字,有的是随笔图画,大部分内容都没有记录时间。
这就是蒹葭的日记。
纸张泛黄,蒹葭应该使用这本日记很久了。
但蒹葭遇到车祸是在今年年初,难道他以前也在记日记?
我翻开第一页,纸张陈旧,墨迹氤氲。
蒹葭没有记录时间,像是扉页寄语一般在正中写道:“白茅纯束。”
白茅,在蒹葭的世界里他称我为白茅。
可这不是他车祸患病之后的事?以这个时间来算,墨迹不应模糊至此。
我接着翻,第二页开始是难辨意义的图画,蒹葭画了一束罩在瓶子里的花,然后又把它打了个叉,往后是很多竖直线条,我猜不出其中含义,只能看出他下笔的力道越来越重,甚至有的地方都划破了纸面。
然后是大片空白,字迹再次出现时已不如第一页那样模糊。
蒹葭写道:“动物世界里的稻草人。”
字迹逐渐变多,终于出现了时间。
蒹葭开始频繁记录文字是在三年前。
“稻草来,稻草走,稻草放进我胸口。”
“还剩下多少片玫瑰?”
……
在数篇难辨意义的短句后,蒹葭终于留下了一段完整的话。
“玫瑰又凋零了一片,今天他还没有爱上我。
他若不爱我,这玫瑰枯萎的将毫无意义。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祈祷他尽快爱上我。”
隔了数页,我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词汇。
蒹葭说:“3月4日,见到了狼。”
翻页后写道:“刀是可以易主的。”
接着又是空白。
最后一部分日记格式工整,规规矩矩地记录了时间地点乃至天气,正是蒹葭今年苏醒后不久。
他安分记录每一天的起居,文字简单,平淡无奇。
在他后续记载的日记里没有奇诡的意象,只有学生作业般的流水账。
他的日记仿佛颠倒了时光,现在的他意识清醒思维正常,而过去的他才像是一个活在诡异幻象中的人。
我放下日记,忽觉维持一个站姿太久,浑身都僵硬了。
后脑处又隐隐作痛,不知是否因为之前过于专注。我按了按头,确认屋中摆设如旧,这才重回书房。
倒在沙发上我慢慢回想,原来蒹葭早已提到过白茅与狼。
包括玫瑰与稻草,与一个神秘的“他”,那都是他反复提及的意象。
那不是不着边际的梦话,从蒹葭的措辞风格来看“狼”很可能是个真实的人。
蒹葭在梦中道:“狼是怎么死的?”
原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想到这里后脑就传来针扎般的痛楚,仿佛整个脑袋都要沿着骨缝炸开。我咬牙忍耐,还想去思考狼的来历,然而痛觉就像驱不散的迷雾,始终横挡在我面前阻碍我寻找真相。
痛觉一路往下,钻心蚀骨贯彻魂灵,实在是太疼了,我甚至来不及呼叫佣人便直接倒在沙发上。
梦中雾茫茫。
我踩在一层薄薄积水上,四下空荡荡。
遥远的地方传来风声,却吹不散我近前的雾气,我一身单薄白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风声之外,忽然又夹杂窸窣响动。
我回身一看,迷雾之后显出一个四足兽影。
我下意识朝后退去,做出防备姿态,害怕突然闯出来一只嗜血凶兽。
那雾后的兽却只是朝前走了两步,便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
风声陡然凄厉,卷走漫天的雾气。
白雾消散,露出一双哀伤的兽瞳。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狼,皮毛顺滑泛着光亮,垂着尾巴站在原地,毫无威胁与杀意。
它只是沉静地盯着我,而我匪夷所思地竟然从那双兽瞳里看出了满满的哀戚。
狼的眼睛,仿佛藏着人的千言万语。
那样的哀恸与悲伤,连我也有了共感,心中如潮水没顶般憋闷难受。
我不由自主想朝它靠近。
哗啦,水波被我搅动,异样黏稠。
我俯身一看,惊觉脚下积水已化作猩红血液。
鲜红血丝自不远处氤氲飘散,狼仍是哀伤地立在原地,心口却霍然洞开,鲜血潺潺而下。
无形之痛如钝刀割心,我醒来时竟是泪流满面。
有人在擦拭我的眼角。
我慌忙擦眼,眼前人是蒹葭。
蒹葭侧身坐在我床边,目光柔和不掩担忧,他见我醒来,小心扶我坐起:“医生才来看过,说你是压力太大精神紧绷,我替你向公司告假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抖着手接过他递来的温水,眼前仍有血色残留,蒹葭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片刻后终于缓过来,只想尽快把刚才流泪的狼狈姿态盖过去,我生硬地岔开话题:“我自有分寸。对了,管家找到你想要的狗了吗?”
“狗?”蒹葭闻言一愣,脸色俶地阴沉下去。
蒹葭声音从未如此冰冷:“狼和兔子还不够,你还养了狗?”
我怔住,刹那间甚至掩饰不住惊恐——不是因为蒹葭的遗忘,而是因为他在我面前喊出了狼和兔。
我与蒹葭,彼此从未提过狼与兔。
狼存在于蒹葭的梦话与日记,存在于我的梦境,而白兔是我取的外号,我从未告诉他人。
蒹葭目光幽幽,背对惨白月光,一瞬让我分不清眼前这个是人,还是月下摄魂的鬼。
又或者是我在梦里还没醒来。
我怔然失语,而蒹葭忽然扑过来抱住我,双手紧攥着我背后的衣服。
蒹葭埋在我怀里,闷声道:“不要他们,没有他们。你其实不必这么忙碌,我们坐在狼的财宝上,应有尽有。”
狼的财宝。
听到这句话,我忽觉如坠冰窟。
我僵硬地抱着蒹葭,听到自己语调怪异地问:“狼是谁?”
蒹葭却没有回答,好半晌察觉到他抓着我的力道松懈,我才敢低头,发现蒹葭已然睡熟。
他眼底有明显的青黑色,看来这几日他为照顾我也没休息好。
我这才放松背脊,方觉冷汗涔涔而下。
我本想追查白兔的下落,想着至少要惩戒一番,但明显自己的事更重要。
蒹葭联系医生上门替我检查,这次我实在精力不济,反而是蒹葭在一边陪护我。
明明他也是个病人,我有些恍惚地想,因为头痛剧烈我已经数日没能好好休息,此刻对世界的感知都像隔着一层膜,思维也变得迟钝。
我坐在床上,看着蒹葭与医生一问一答,心头怪异的感觉更甚。
我以为蒹葭不过是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可看医生的态度,似乎他对蒹葭竟是敬畏有加?
我疑心这是错觉,可来不及细思熟悉的头痛又翻涌上来,这次比以前更加严重,因为我实在克制不住,在蒹葭与医生面前干呕起来。
他们被我吓了一跳,而我已经顾不得照顾他们的反应,又陷入昏睡。
睡去醒来,疲惫不见得少,心头沉闷压抑越积越多。
我无法判断自己昏睡的时间,蒹葭将窗帘合拢,从此屋中不辨日月。
蒹葭是我那段时间唯一能见到的人,他极度忧心我的情况,连照顾我也不假他人手,我意识昏昏沉沉,忽然觉得只有蒹葭见到我这副狼狈模样也不错,至少不会让我更加丢脸。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一段时间,我头痛与昏睡的症状才终得缓解。医生再度出现,拿出各式仪器折腾了一番,终于松了口气,说我已好转许多,往后切忌多思多虑。
我勉强挤出笑送别医生,心中却想,疑问这么多,我如何不忧虑。
当天晚餐时蒹葭突然拿出了酒,他以狡黠的笑意晶亮的瞳眸诱哄我灌下大半瓶。
我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本想推脱拒绝,但转念想到蒹葭身上疑点诸多,便不作声,配合他装出醉态想试探蒹葭的反应。
蒹葭想要的东西却很简单。
往日他也与我亲昵,极尽缠绵,但不知是我自觉乏味,还是蒹葭天真的亲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即便他的反应已可谓是求欢,我却从未与他有过实事。
但今日不同。
蒹葭在我初露醉态时就扶着我回到卧室,随即像偷腥的小猫一样在我身上留下数个亲吻。
他伸手剥开我的衣服,再去挑弄蛰伏的器官,此刻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我原是想试探他是否另有企图,但在如此情景下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蒹葭的手法青涩生疏,使我心火愈演愈烈,我无法再演下去,反身将不断作乱的蒹葭压制在下,狠狠教他何谓正确的撩拨。
蒹葭受不住激烈深长的亲吻,更受不住前身被揉按同时后穴被开拓,无力迎合后开始讨饶,等我终于放开他,却又像是偷得了什么宝贝,一手挡着眼睛不住地笑。
我审视蒹葭,他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含着他水润的唇,环着他清瘦的腰缓慢侵入,蒹葭细细地吸着气,呻吟声都异样婉转,勾引出凡人最原始的欲望。
他是那样顺从,直到我开始顶弄时才陡然战栗,手指紧抓着我的肩膀,多半是留下了痕迹。
但这点疼痛在此时不值一提。
更何况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待云收雨歇,蒹葭一身瘫软,乌发散乱,眸光潋滟,低声喘息。
我平躺于他身侧,沉沉闭目,由情欲而生的激动俶然冷却。
蒹葭是顺从的,是合意的,是世间罕见的美味。
可我却无法自征伐中得到满足,甚至觉得明明身躯滚烫,灵魂却在森寒深渊中越坠越远。
这样纯然无辜的将一切都托付予我的蒹葭。
在他的世界里藏着诸多关于我的隐秘。
今夜他是否另有目的,此刻在他眼中的我是何种形象,死去的狼和不知所踪的鹿与白兔,它们又和蒹葭有何联系?
我不敢深想,因为后脑疼痛又在蠢蠢欲动。
蒹葭忽然转身,抱着我在我侧脸轻轻点了一下。
“我会永远陪着你。”他道,郑重又真挚。
我眼皮微颤,却是不敢睁开,催促自己尽快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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