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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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他跟李天虞对视了半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靡，他擦擦眼睛又叹了口气，语气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算了，你昨天才拿了金牌，好像也说不明白。算了，不影响你的心情，让我冷静一下，一会儿就好。”

“你是说我不明白你的心情？”李天虞莫名其妙地听到这句埋怨只觉得荒谬，登时有种好心当驴肝肺的感觉，他陡然拔高了音量，死命压着火气告诉自己这小子刚输了比赛口不择言又比较易碎，最好不要打他。

但可以骂他——

“你以为我拿了几次银牌啊？张青淮，你是输了决赛，但你的记录还在那里，往后每次比赛别人提起来都是‘那个打破了记录的张青淮’，你也仍然可以参加下一届，下下届，这也只是你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你不也看到了，那么多第一次参加的，是每个人都能挤进决赛还是每个人都能拿牌？是他们不努力还是他们不想吗？”

“金牌是重要，但也不要看得那么重要，拿不到金牌也不是污点，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一次失去金牌就能否定掉你的所有成绩吗？输了一场比赛你的能力就完全没有了吗？我不知道你们游泳队对金牌是执着成什么样，但体育比赛的结果本来就没有百分百的确定性，你也不是天生的金牌机器，不然比赛还有什么意义？既然这场比赛你也没有失误，你也尽了力，就没必要去过分苛责自己。”

许是他出来没有一口气对他说过这么多话，来之前想着不要说教不要说教结果也还是一点就爆，张青淮被轰得一愣一愣的，刚刚才撩上去的头发又耷拉下去。

看着也怪可怜的，他被迫收了火，语气还是生硬的，“算了，你爱冷静冷静去，我管得着你吗？”

既然想冷静，李天虞干脆也不拦他，他甩手就打算给人家让出点个人空间——

但他刚要起身又一把被拽回去，张青淮毫无芥蒂地垂头把脑袋抵在他肩上，又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下来，“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就差一点了，我自己都能看到就差的那么一点点，可是就是怎么游都好像追不上。”

“我比完赛，听到所有人都是说‘拿了奖’就是好的，但那种落差感还是很难受。”

“我怕我连下一届的参赛资格都没有了。”

......

李天虞并不擅长安慰人，即使他长期在心里给自己开导，但他觉得他自己那套‘自损式’开导法应该不太适合这种时候。

张青淮似乎也没渴求他的安慰，他只是靠在自己肩上默默倾诉着，然后努力振作精神把自己再给拼凑完整，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修整完心情后让李天虞先走，他说赛后他还有不少事要应付。

但李天虞心知肚明，他就是不想让自己看颁奖仪式，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拿银牌还对着镜头笑的样子。

他当时应了好，但最终还是站在出口的角落里看完整个颁奖仪式，张青淮对着镜头故作轻松，而其他人在接受这个结果后其实也对银牌已经是感到满意了，竞技比赛本来就充满意料之外的事情，没谁能预测结果。

虽然张青淮并不这么想。

直到他下完领奖台，李天虞看到他很快摘下挂着的奖牌，然后他教练把他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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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确实没法预料，除了比赛结果，还有些确实也赶不上变化的计划。

李天虞以为他至少能留在崬都看完张青淮最后一项混合泳接力赛。

可惜在他100米决赛当天那晚就收到调整回国时间的通知，确实过于突然了，从14号改到10号，恰好张青淮的比赛在11号。

李天虞不是没想过申请一下延迟，但一来归国运动员的人数、队伍都是确定难改的，毕竟要是调整的话容易一个人打乱一批人，二来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张青淮了。在自由泳决赛之后，那次有点一地鸡毛的分别后，他确实都没再见过张青淮，一方面怕自己现下一介咸鱼打扰到人家为下一场比赛准备，另一方面也确实越回想越觉得臊得慌。

虽然他俩年龄差是摆在那，但那么对着他大放厥词着实也太冲了.....

他每每回想一次都要扪心自问一句——李天虞，你算哪根葱啊？

结果计划来计划去最后就打算等混合泳比完赛再去找他，该和解就和解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也行。但这也就只能成为个计划了。.

眼下的现实就是他们得在后天之前收拾好所有东西。

“这么舍不得呢？这脸臭的。”收拾行李的时候他舍友在旁边调侃，“我可巴不得早点回去，这宿舍太挤了。啥啥都不习惯。”

“舍不得个屁——”李天虞下意识地反驳，顿了顿又找补似的补充一句，“就算舍不得也不是这里......算了，我跟你说个屁。”

李天虞原本打算直接在MOMO上跟张青淮说，转念想想又放下手机，打算明天直接找人当面说。

不过李天虞扑了几次空，一直到隔天傍晚才在游泳馆门口堵到张青淮。

看不出张青淮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还是以熟悉的语气问：“这么迫不及待找我？”

——他的状态还没有完全变好。

李天虞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在张青淮面前掩盖自己的担忧心情，也没顾上他的调侃，“过来，有事跟你说。”

“嘛呢？还挺神秘？”嘴上是这么问着，但张青淮还是毫无抵抗地被李天虞拖着走。

无人的休息区里，两个人相对沉默地坐在一张长椅上。

张青淮的沉默是对之前失控情绪迟来地感到尴尬，李天虞是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

没等张青淮憋不住开口问，就见李天虞从他自己背包里拿出来什么东西，还没看清那事物已经被塞进自己手里，“这个给你——”

手里的物件是软的，张青淮才发觉到这是李天虞比赛时的发带，他抿了抿嘴，有什么话到了嘴边一时又说不出来。

“它陪着参加第一次奥运会，也陪着我拿了第一块金牌，好好好你也是。反正都是对我意义挺重大，但我还是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就算是一点点。好像听着还挺迷信，”李天虞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他握紧张青淮的手，出乎意料还有点凉，兴许是从水里出来没多久，“就要是能当个幸运符使也不错。”

“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我肯定也不是第一个跟你说这句话的人。至于别的......我也不说教，不给你画饼，来找你除了这个，还要跟你说句抱歉，后天看不了你比赛了，我们队调了时间，明天的飞机。”

“反正你照常训练，我后天也会在电视上看你比赛。然后......反正我们训练中心都在B市，等你回国再见吧。”

握着自己的手心是炙热的，就跟李天虞向来给人的感觉一样，张青淮慢慢抽出手指，在李天虞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要收回手的时候，他像那天一样钻进指缝跟他十指相扣，太肉麻了，但那次是李天虞主动，自己怎么着也得主动一次不落下风。

他很想回应他些话，但看着他带笑意的眼又觉得想说的话他其实都知道，结果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脑袋一抽用另一只手把绑头发的皮筋摘下来套在李天虞另一只手上。以前听说这个有什么其他含义时他还不屑一顾，这会儿倒挺希望是真的。

李天虞盯着那皮筋，看着黑圈上点缀的一只小鱼，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

不过光是想象张青淮去饰品买皮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啊，也可能网购。这样的小图案跟他搭起来总会觉得有些违和，但再细点想想又好像跟他俩也挺搭的。

“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回国见！”他睚眦必报地趁机捏着张青淮的脸强行给扯出来个笑容，语气忿忿不平的：“我都快走了都不给爷笑一个！”

话说到这还没算完，李天虞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愣是硬着头皮逼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是头次对人示弱，眼睛飘来飘去的不敢正视人，“最后说声对不起，之前不该那么说你，二十了也不是什么小孩，人人都有情绪化的时候。”

他说完偷摸着抬眼看张青淮的反应，看这人都不给自己个表情，他愤怒地又在他脸上掐一把，语气都变得凶巴巴的，“回国之后，把最开始那个张青淮还给我！”

话音刚落下他就往门口溜，好像怕被逮着话柄狠狠嘲笑一番似的。

张青淮看着他挥手道别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

他支棱起来手还没放下来，这才没过更久，整间休息室已经寂静到落针可闻，他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复又想起什么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并不属于他的纸条。

——是刚刚李天虞要走时塞进来的。

夕阳余晖从窗口斜斜洒落下来，给休息室内都镀上一层温柔的底色。有几缕浓烈的橘红染上纸张，仿佛同样是在好奇纸条的内容。

也不知道是什么当面说不出口的话，原来也有他说不出口的话。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发现其实只有短短的两行，字体飘逸又简洁，的确是李天虞会说的话：

——“永远坚定，永远热忱”

旁边还有个挥拳加油的火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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