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爱人的小情人快乐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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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十七岁的许思淼说:“你看,街边那个穿黑色背心、一条洗白的旧裤子,踩个拖鞋,颈子上吊个打火机,耳边夹根黄鹤楼,穷得瘦骨嶙峋那男的就是二十二岁的你。”许思淼一准要瞪着眼睛骂:“狗屁!”
过了四年,许思淼上扬的嘴角变成往下,眼睛也不再想看任何人,浑身一股厌世的忧郁,这天他坐在街边吃早饭,馒头米粥,嘴上叼着饼子。
许思淼仰头,很快把米粥喝完,馒头装袋里,饼子也装袋里,站起来走了。
他现在是县里一家修车铺的学徒,还跟着师傅,中午,许思淼就蹲修车铺前咬早上剩的馒头,细瘦有肌腱线条的胳膊上还有黑乎乎的机油,在树下看街边的流浪狗,吃完用水管冲了会儿脚,就开始抽烟。
早上耳边夹的烟在兜里,都折了,皱巴巴的。
他兄弟张平的女朋友是附近餐馆服务员,中午来找人,肚子有点显,这会儿张平在外面吃饭,找不着人,女生看见他了,许思淼熟视无睹地进了铺里。
“许,许……”女孩又不知道他叫什么,在外头怯怯的叫:“许哥。”
没人出来。
张平跟她说他这哥们儿脾气很怪,话少,但是从来不怕人,胆子很大,跟人打架是不要命的打法,别人惹他,他能打到自己指骨都断了还能让对方跪在地上求饶,就算不说话别人都是规规矩矩不敢造次,这话说得穗香有点怕,张平又说:“他是好人。”
年过五旬的师傅在里头喝茶,听到声音走出来看,他晓得这是谁,只说:“平儿不在。”
穗香就走了,细瘦的身影看着有点可怜,师傅说:“该是到头了。”
晚上八点,车铺里关灯,许思淼先走,张平在后头整理工具,急忙说:“淼哥等等我。”可他一转头许思淼就不见了。
当初乔恩的出租房现在成了许思淼的家,他住了快一年,周围还是有些莺莺燕燕,地方阴暗潮湿,墙皮落灰,角落里都是蛛网,门还是木门,打开灯,里头也就一张床,床上是一团糟乱的薄被子。
门边那床头柜紧紧夹在墙和床之间,上面放着盒皱巴巴的烟和瓶矿泉水,桌子上有电饭煲和小电锅,屋子唯一大的是个衣柜,里面什么也没有,打开后门,许思淼借着屋里的光拧开龙头洗手。
这里的墙壁不隔音,粗重的男女喘息交合声隔不住。
水泥地面上全是头发,偶有泡烂的纸巾,上头两排晾衣杆稀稀落落挂着女人的衣服,这边是他的位置,只挂着件长裤,空空荡荡的。
许思淼坐在床边抽烟,指节青白。
躬坐着,他布料轻薄的背心凸出一尾脊椎骨。
十七岁离他已经太远了,远到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样的,反正,他以前也不是个好孩子,性爱对他太有吸引力,在意识到自己取向不一样时他就已经想尝试,他总是想头一个去了解不一样的东西,现在想来,十七岁就体验性爱好像太早,他越长大,越觉得罪恶,对乔恩,他总有一股愧疚感。
许思淼的失败并不是因为乔恩,是因为他自己。
这件事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天,他在学校度过了一个如坐针毡的下午,因为没有认真听课他被老师点名批评,晚上回家也吃不下夜宵,他妈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回房间写作业,到底没写下去,他打电话催促他爸赶快回来。
因为工作,他爸在镇上租房子住,一般是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回来一趟。
第二天许思淼假装上学,等他妈上班他就背着书包又回来,大约到中午,门口传他爸回来的声音,于是许思淼走出房门,他爸看到他有点吃惊,问他怎么没去上学。
许思淼问他:“你犯过罪吗?”
他爸还在换鞋,闻言一愣:“思淼你怎么了?”
“我问你,你犯过罪没有,你有没有侵犯过乔恩,对,就是当初孤儿院那个乔恩,拿刀捅你的乔恩,坐了牢的乔恩,就是因为他你才被学校的人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由头辞退,妈带我去过孤儿院几次,我认识他,因为他喜欢盯着我看,其实我早注意到他了,他长得很好看,眼睛很漂亮,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女孩子,爸,你是不是强奸过他?”
他爸怔住了,继而是发怒:“思淼,你说的我听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谁给你讲的乱七八糟的,乔恩是个男孩。”
“我知道他是个男孩。”
许思淼前进几步:”男孩也可以。”
争吵,怒骂,追问,他爸开始骂脏话,大人们的脏话是真的脏,许思淼第一次吃惊地发现他爸发飙的样子很可怖,很狰狞,他爸一个劲让他不要再追问,父亲高大形象彻底在他心里崩塌。
疯狂地叫骂让许思淼被他爸狠狠打了一巴掌外加警告,脸上红肿不堪。
“爸,你真的做过是吗?”许思淼没有退让,他盯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咬紧牙关两腮发颤:“别说了,隔壁邻居都在,这种没道理的话小点声儿,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男孩就是男孩,牛头不对马嘴的事!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
“我要去告诉妈。”
许思淼飞奔出去。
楼道里射进的混乱光线,颠簸的视角,要怪就怪他家住四楼,许思淼又跟个兔子似的跑得飞快,他爸在后头追赶,结果呢,结果一个踩空摔下来。
头恰好砸在楼道里一堆铁垃圾上。
许思淼耳朵里全是轰鸣,已经到了楼下他才听到声音,跑上去一看,他爸四肢扭曲瘫在楼道上,脑袋流血。
他爸生他养他,有养育之恩,对他好,对他有恩,没办法,他只能背着他爸上医院。
许思淼想到他爸会死,可是一想到死他就开始惶恐:他爸要死了。
这是他爸。
结果是他爸没死成,还活着,他妈追问,许思淼就说在家落了书,恰好回来碰到他爸,他们再也没说起这件事。
没办法说了,没办法了,许思淼知道,他再也不敢去找乔恩。
他没脸,只要他爸活着,他就没脸,他不仅没脸,他还可耻。
许思淼成绩一落千丈,后来他怎么赶都赶不上去,成绩下滑是所有噩梦的开始,先是老师轻易又随便地请他家长,严厉的批评像漫天碎纸。
然后是他妈,父子关系明显的疏离让这个多疑的母亲产生了很多怀疑,最后她艰难地问自己儿子:“是不是你不小心把你爸推下楼梯的?”
这是一个多疑的母亲,她总是很多疑。
多疑到总说些废话,废话说了又要絮叨:我就是说说,不是就不是,你吼我做什么,我又没说是你。
母亲对他事事刻薄,把他当成学习机器,吃饭要催,起床要催,睡觉要催,刷牙洗脸要催,他这么大了,没有一点隐私,不仅所有作业都要亲自检查,还要翻他书包,然后意外发现避孕套,她高举着罪证,犹如见到世界上最肮脏的物品,厉声逼问那个恶心的女孩,她骂:“婊子生的贱货,爹不养娘不教的狗!”
许思淼的反叛心理愈加严重,他突然意识到,他这十七年的人生都是笑话,如果不是因为他成绩拔尖,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才,父母收敛着纵容着对他,他可能一直不知道他在什么样的家庭里生活。
他的父亲是强奸犯,母亲对一些小事敏感多疑却蠢笨到从没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同性恋和强奸犯,整天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拼命管,嘴上说着了解儿子,可她却从没认真去了解过,就算把真相告诉她,她也会飞快选择原谅丈夫。
她绝不会让家庭破碎。
许思淼找过乔恩,可乔恩早就离开,他当然没能考上清华,老师们都说他可惜,后来只勉强上了个离家近的不知名大学,说是离家近的原因,其实从来没回家过。
他现在浑身潦倒都是他自找的。
看着那根断过的那根指骨,是两年前隔壁的隔壁一个嫖客找事,大半夜闹醒许思淼。
他早不记得自己把人打成什么样,那种狗一样哀叫的声音他拼命地打熄掉,把人扔下楼梯,那会儿他在酒吧当服务员,很快引来人报仇,在后巷里,指骨就是那时断的,不过很快就好了,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乔恩不会回来了。”
他过得孤僻,自言自语也成了毛病,当年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神坛跌落,他唯一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从高中毕业后和他断绝联系,现在没有一个朋友和他来往,当然,他这些年也再没交到几个新朋友。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许思淼轻轻说。
许思淼不是非要在县里生活,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被人说闲话,更不想和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在县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家庭是他最想逃离的泥潭,可他只是想在这里等等乔恩,于是他自作主张地等,结果,嗤,还没等多久呢就感动了自己。
说起来,男人有些初恋情结也无可厚非,可他知道,只要父亲还活着,自己就永远无法与乔恩再见。
为什么那时候乔恩能对他好?
从来不是什么释怀。
只是因为他给了钱。
许思淼把烟抽完,盒里还剩半包,这烟抽得他眼睛红了,去拿水喝。
日子不好过,他也不能总在县城待着,他平时没什么花费,可修车铺工资实在不高,父母说起他都丢人,亲戚也说: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毕业不往大城市的公司里跑,偏偏留在县城修车,这县城里的工资大家都知道,低得没法低,肯定是脑子坏了。
许思淼确实是勉强生存。
十七岁的他,有时候非要争个赢头,甚至觉得以后能当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二十三的许思淼却想着:没了谁都要活。
他该往前头走。
许思淼给铺里师傅说了声辞工,人家要留他,他没半点不舍,只是退租收拾房间时又忍不住眼红,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很奇怪,他压根不该怀念乔恩。
最初在酒吧认识,乔恩和他搭话并没有任何技巧,事实上,乔恩和许多人都那样搭话,乔恩似乎可以从他们的眼神里判断出是不是他要找的客人。
许思淼好像已经忘记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离开南施县那天天气不好,下着细雨,今年县里到处施工,重新规整老旧建筑,几条无人在意的道路也在修,路上都是积水。
许思淼在路上看见些学生。
当初他要是去市里上一中多好。
要不是母亲围着他吵闹威胁,他根本不会待在县里,他妈不敢跟老师提无理的要求让老师私下给他填志愿,只有在家里撒泼,她是外强中干没有本事的人,要是真不知不觉把志愿改掉许思淼就服了,可她只会让许思淼一个劲儿听她的话,自以为是地对儿子好,说他去市里要住宿,一定照顾不好自己,最重要最关键的是,儿子要是学坏,她就管不着了。
她不愿意放手。
许思淼看着她那个样子,就不再说去一中。
那是多么随便又愚蠢的决定。
他们说要儿子考最高分,他们又让儿子待着自己身边。
他们自己不是圣人,又假装圣人,对性闭口不谈。
许思淼这时候才知道,他跟父母,在很早之前就只剩妥协,他并不怨恨,他只有感谢,就像对父亲,他永远不会说出那件罪恶,对母亲,他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他的亲情就圆满了。
车站里人少,没见几个旅客,十几辆长途汽车横在眼前,这里是上车买票,车子挡风玻璃前放置的牌子上写着经过的地方和终点站,许思淼找到要去的地方。
他没有行李箱,一个破旧的旅行袋被热情的司机放在车侧专门放行李的车箱,许思淼坐在了倒数第二排,旁边没人,发车时间没到没人售票,车窗上是雾气。
前几天还能穿背心的气温开始下降,许思淼把连帽衫的帽子兜头,正准备合上眼睛,就看到前排那人的头,是头顶的头发和额发,那人抵在车座上头看他,只露两只眼睛,他的眼睛像小鹿一样,看上去很眼熟。
太眼熟了。
许思淼感觉自己心脏颤了下,他听到对面的人无比自然地问:“你要去哪?”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许思淼跟着乔恩走南闯北,两个人居无定所,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里流浪,从一个城市流浪带另一个城市,本来说好了找地方安家,可乔恩总是找不到想安家的城市,许思淼长久的职员做不久,每当要转正他就会离职,没挣到什么钱,反而放弃了很多机会。
乔恩说:“离开我吧。”
那天他到南施县只是因为流浪太久想去燕京住过的酒店睡一夜,没想到只是在酒店住了一晚就在车站碰到许思淼。
“你不是想流浪,你是想他,如果他愿意给你一个家,你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许思淼有想哭的冲动:“我也很不容易才等到你。”
对于燕京,乔恩总是有很多遗憾。
他当年想过留下,死皮赖脸的留下,或者反悔之前说的话,就认定自己在开玩笑,是他太无聊了忍受不了寂寞和等待才说想走,可他没有,因为燕京没有留他。
对,就是欲擒故纵,他很任性,任性地要燕京的全部,任性地要在接下来几年里都做燕京的情人,直到把秦正清赶走。
然而燕京不要他。
“我知道,所有人都有难处。”许思淼眼神空洞,尽管腹中千言万语,可他只凝成一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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