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覃宝山干劲十足,覃志诚和覃大力二人的心却早已飞远。
尤其是覃志诚!
从小家中便对他寄予厚望,盼子成龙。
而他也不负厚望,年纪轻轻便考中了童生,只待明年恩科中,能更上一层楼!
他的这双手,是注定要拿笔杆子的,可眼下,他却不得不弯腰屈膝,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那几粒粮食,做着这些下贱的体力活儿。
可他心中纵有万千不满,他却不能说一个不字!
夜晚,持了镰刀的手上全是燎泡,窦氏拿着针,一个一个挑开,疼得他满头大汗时,忍不住开了口。
“当家的,要不…你去和爹说说,你的学问要紧,咱们先回县城还不成吗?”
“你懂个屁!”
覃志诚心头正一肚子火,这下找到了发泄口,满嘴的唾沫都喷到了窦氏脸上:“眼看那地里的活计都做完了,我这个时候走,那名义好处不都让老三占了?你以后可是要当夫人的人,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莫要扯我后腿!”
说着,还用力点在窦氏额头上。
疼得窦氏不住瑟缩,又不敢再多说。
覃志诚越想心头那股气越是不平,感觉憋闷得很,连灯也不点,开了门,便走出了房间,抬头望着右厢房那边的动静。
右厢房的灯还亮着,覃宝山的身影倒映在窗上,似乎正埋头写着什么。
这样用功的覃宝山,看得覃志诚频频蹙眉。
一声低沉的轻咳响起,他一扭头,就看见覃大力也站在屋檐下,正朝着他看来。
“大哥也睡不着?”
覃大力低低的笑着。
覃志诚也笑了,“二弟不是也没睡么。”
覃大力撇了撇嘴角,他早就看明白了自己这大哥。这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表面温和,内里却指不定算计着怎么吃了你哩。
当下嘿嘿两声笑:“大哥是在看三弟的房间吧?说起来,二弟也很奇怪,最近三弟的房间总是亮灯到很晚。有一次我凑巧路过他房门外,凑巧看见了里面。大哥你猜,二弟我看到了什么?”
覃大力卖起了关子。
覃志诚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二弟看见了什么?”
右厢房在最靠近角落处,外面紧挨沤肥堆。寻常没什么事,一般都没人去那边,而覃大力却说,凑巧经过,凑巧看见,看来果真是凑了巧了!
“嘿嘿…”
覃大力笑得得意,凑近覃志诚的耳边:“二弟不才,居然看见三弟居然在秉烛夜读,二弟惭愧,对三弟的这份用功很是羡慕。可惜呀,二弟我年纪大了,再没了光宗耀祖之心。只求将来平平安安的,讨一房称心的媳妇儿,和和美美过小日子足矣!大哥,你说是吧?”
他的脸,带着一种奇异地笑。话语说得平淡,却让覃志诚的双手倏地紧握成拳。下一刻,手心里的燎泡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不住地呼着。
“大哥,你还没回答二弟,二弟没读多少书,见识有限,将来还得靠大哥你多多提点一二才是。”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审视。
很快,又都堆起满脸笑容。
“好说好说。二弟放心,你我好兄弟哪里还用分彼此。将来等二弟媳进了门,大哥大嫂一定给你们二人封个大红包。”
“那,二弟就在此多谢大哥了!”
得了满意的答案,覃大力开怀一笑,转身便回了房间。
留下覃志诚一脸阴晴不定的瞪视着右厢房,眼底的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回房的覃大力无声的笑了!
大哥年长,熟读四书五经后,自己才到入学年纪。三弟更年幼,启蒙才三年,大哥便中了童生。等大哥高中,他和三弟却被爹以“资质愚钝”为借口,勒令辍学,回乡挣钱养家糊口。
他心头明镜着,流枫城多得是斗大的字儿一个不识的年轻人。爹同时供仨兄弟读书,又遇上了那场险些倾覆了整个家族的大风暴…爹做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
可这并不代表,爹能如此偏心得没边了!
凭啥到他考童生时,爹却没收了他的文房四宝,把他锁在屋里,连考也不让他考,对外宣称他患病,生生害他错过了童生试。连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恨!
他气、他怒、他怨!
他大哭,又一阵大笑!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是他错误以为,那是自己的爹。而他,断然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儿!
可事实却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他清醒了。
正因为他看清楚了这些人内心的龌蹉,所以他才在杂货铺找了份活计,省得整天看见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可怜右厢房那头蠢猪,却把一身力气往地里头使。
他当真以为,自己把地种好了,多挣了几个铜子儿,那些个丑恶嘴脸就会让他回私塾读书?
呸!
别做梦了!
那些人更恨不能多添几头能累死累活,又心甘情愿供他们驱使的老耕牛。
哪还记得那些被抛弃的老耕牛心里都想些啥?
老三不是早就熄了再读书的念头,眼下为何又秉烛夜读?他也不想想,家中财力、人力、物力就这么多,给这个多点,势必另一个就会少点。爹一门心思就盼着大哥出头,又岂会支持他?
三弟应当也是恨的吧?
他想!
他回头,看着屋外那道紧盯着右厢房的背影。心头一阵冷笑!这些事,老大心头也明镜着吧?看来,他这离间计是起作用了。
闹吧,闹吧,闹吧!
闹得越厉害越好,最好把这个吃人的地方彻底颠散,那才好哩!
老覃家的稻谷,终于赶在时节上收进了仓。
众人松了口气。
覃宝山把稻草捆好,用纤担挑回了家。
稻草不但可以做柴火,还可以盖屋顶、喂耕牛。更不要说上山村那边有人造纸,这稻草可是制作草纸最好的原材料,拿去卖,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穷苦人家可容不得浪费一星半点儿。
“覃三哥,来,擦把汗。”
眼看覃宝山忙进忙出,一头大汗,何甜甜可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