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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至于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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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瓜农进城

-----正文-----

孙权耗时三日、废弃五版、删改十次,才写成给曹丕的那封信。

在把信寄往元城后,他思索数日,又决定亲自去见曹子桓。

毕竟阔别十年……孙权自诩念旧,但他不知故人是否亦如此。

他以前往濡须援攻合肥为借口,带亲随离开建业,却在途经芜湖时将人马悉数交付给陆逊,然后独自改道居巢,绕过合肥,自寿春入颖水北上,前往邺城。

离开芜湖的前夜,他给吴质修书一封,请他转告曹丕,权将亲往拜会魏太子。

八月,孙权抵达邺城郊外。

黄河以北与江淮一带截然不同,江南和荆州依旧淫雨霏霏,邺城却已经放晴。只是前些时日被雨水浸泡的道路泥泞非常,东吴至尊一身粗布衣衫,裤脚上还满是泥点,看上去几与田中农人无二。

须臾后,孙权当真乔装成了一瓜农。

他推着一车碧绿的瓜停在金明门外吆喝,要价只有别家瓜农的三成,果然抢走了不少生意,不多时便有人来砸他的摊子。孙权借着瓜车与这些人周旋,扔出去好几个瓜,弄得一地狼藉,在城外巡视的胥吏很快闻讯而来。

再之后,他就如愿以偿地被押进了城中官署。

比起旁人,孙权认错态度良好,积极配合说明情况,虽然压根没有挂彩,但确实是被围殴的一方。于是罚金若干后,他很快被放了出去。

他已经名正言顺地进入邺城,只是魏太子必然居于宫中,想要直接去见曹丕是不可能的。

好在曹子桓并非深居简出之人,他虽在诗文中自比闺中怨妇,但实际上非常耐不住深闺或深宫的寂寞。

孙权先去购置了一身体面衣裳,换上后在城中文士聚集的驿馆入住,稍一打听,便得知近来文人骚客多在永平里相聚。

便是曹丕自己不凑这个热闹,他门下的宾客中也必会有人前往,只要能与其结交,孙权就有法子递消息进宫。

只是人生的机缘远比他所想的更为巧合。

永平里金市中的酒肆,名贤秀士济济一堂。

孙权并不怎么听发言者的高论,而是更热衷于同身旁的文士窃窃私语。谈话间,他已经获悉了堂中半数人的身份背景。

堂上讲说的名士已经换了人,身旁的年轻人还在为他指认,说角落那位看着不起眼,但他跟颍川荀氏的关系非同一般……

孙权顺着他的指向去找,没找着,转头间却瞥见了另一个人的侧影。

那人衣着素雅,坐在一名身材高大的文士身后,像是谁家带出来的随从。但孙权知道他不是,如今曹操不在邺城,他不该跟在任何人身后。

身旁的年轻人也察觉到孙权的目光,往同样的方向看去,他惊呼:“河内司马家……”

这愣头青的声音不算小,好在堂上文士评议文章正到激昂处,读着平原侯的诗文,笑得好似太阳升朝霞、芙蕖出绿波:

“君侯之文源出《国风》、词彩华茂,可谓文质兼美,足以粲溢古今、光华百代。”

孙权也是这样想的,要是登儿能有曹子建的七分文采,日后他在张子布面前,下巴都能多抬高一寸。

那文士接着说:“魏太子与平原王为兄弟,太子亦擅属文,只是用词鄙直了些,故而这文章……”

孙权听到此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身旁的愣头青吓了一跳,堂上阔论之人也止住了话头。

“足下可是……另有高论?”

孙权正色颔首:“鄙人更喜欢太子的文章。”

这无异于砸场子的行为令众人侧目,孙权没有看曹丕,但他知道曹丕一定看见了他。

“人各有喜恶,此乃常事。”堂上文士对他一礼,“敢问足下以为,太子之文以何见长呢?”

思索片刻,孙权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太子之文,情真意切。”

下半场,身旁的年轻人再没开过口,文会散后,孙权独自坐了片刻,待到堂中诸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向外行去。

还未及出门,果然有人拦他。

“公子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这人是司马家的家仆,他引着孙权走到一架马车前。孙权见状了然,自行进了车舆。

相隔十年,他与曹子桓在此重逢。

车舆中除去孙权和曹丕,还有另一人。曹丕见孙权上车,便与那人道:“劳烦雅达送我二人回宫。”

司马雅达便是方才坐在曹丕身前的高大文士,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又立了这样一个字,孙权想,这估计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八达之一。

这位司马不知第几达甚是乖巧,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把他和曹丕送到禁中就走。待司马家的人离开后,曹丕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跟我来。”

魏宫内的装饰十分简朴,想是因为曹操不喜奢华。孙权跟着曹丕进入太子起居的宫室,其内亦无金银玉器作饰,只有一阵暗香隐隐浮动。

曹丕让他暂坐等候,自己入内更衣。孙权依言落座,环顾四下,找到了香气的来源。

那是案前的一炉香。曹操对熏香一事虽不算严防死堵,但到底下过禁令,曹丕在房中留这一炉香,也算是私下里小小的悖逆了一番君父。

案几上除却熏香外,还堆叠着许多文牍,想来都是些公文;而成卷的竹简都收在了后面的书匮上,似乎是许久未曾被翻阅了。

孙权走到案几前,略略凑近那香炉,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曹丕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曹丕已经换下那套素色衣衫,穿上一身玄色深衣,看上去像是个有模有样的魏太子了。

“想起一些往事。”孙权笑着转身,目光却一直停驻在香炉上,“当年你在……我家,沐浴更衣的时候要澡豆要熏香,听着麻烦极了。”

曹丕一愣,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定了定神色,遣退左右,坐到了案几后:“你不远千里而来,不止是为了同我叙旧吧?”

“来意我已在信中言明。”孙权退到侧席入座,低眉顺目的样子,瞧着颇为诚恳。

“荆人欲反。”曹丕垂眼看香炉中袅袅而出的青烟,“若这邺城中果有异动,我自会彻查;可如今城中太平无事,难道要我仅凭这四个字,就将城中的荆州士人尽数拒捕?”

孙权摇头:“但真到他们举事那日就晚了。我信中也说了,汉水战后陆口百余士人私通关羽,若非子明及时察觉并将他们拒捕,这荆州之地怕是再无半点属我江东。”

“你是说关羽背盟?”孙刘之间有湘水盟誓,而关云长平生最重信义,怎么会主动与荆北的士人勾结?曹丕先前读到书信时便对此存疑,如今听孙权亲口说出来……依旧十分可疑。

“关羽义薄云天,但荆南又不是没有旁人了。当地士人本就多以汉室忠正自诩,关羽来后又大施恩信,整个荆州蠢蠢欲动之人不在少数。汉中战时,我不以为意,直到刘备称王,子明治下有人动了心思私通关羽,我这才如梦初醒——这些荆州士人,在各地可都是有亲故的。”孙权对答如流,信誓旦旦。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欲在邺城作乱呢?”既然士族们心念汉室且受关羽优待,东吴又是从何处得知他们的计划呢?

“南郡太守糜芳曾因治下城中失火,烧毁军械而被关羽斥责,那时我便暗中派遣使者前往江陵,与之来往。”孙权徐徐道来,“此事一出,我便向他询问了当地士人的动向。”

寻隙策反,这倒像孙权会做的事情。

但曹丕记得糜芳此人,他是刘备的内兄,且刘玄德一直待其优厚,他说给孙权的话,当真可信吗?

“子桓。”见他沉默许久,孙权陡然开口,语调颇为温存地叫了他的字,“这个消息不见得就是真的,只是荆人一旦在邺城举事成功,你为魏太子……”

是啊,他们绝不会放过曹操的儿子,不仅是自己,还有子建他们。

曹丕看向孙权,他先前虽认出了故人,却并没有仔细端详仲谋的面容。在他们分隔南北的这十年里,仲谋蓄须了、不再年轻了,但那双眼眸依旧在融融的烛火中透出幽邃的绿,好似水底荡漾着藻荇的深潭。

孙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曹丕觉得自己不必再问他为何而来了,建业到邺城何止千里,其间又有多少波折艰辛?在城外听到季重带来的消息时,他本未曾当真——东吴至尊怎么可能亲至魏都?

但如今孙权确实已经来了,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曹丕让孙权以魏太子宾客的身份暂留,孙权学着门人的样子对他作揖,起身后随口道:“做子桓的宾客,可要文章作投名状?”

这就提醒了曹丕,他门下多是些文人,除去司马懿兄弟这样的,哪个不是能写一手好文章?他看向孙权,询问:“仲谋善属文否?”

那自然是否。

于是只好由魏太子亲自捉刀代笔。

次日清早,宾客“吴谋”的大作完工,孙权打着哈欠接过一看:“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①……我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曹丕正想反呛“这种东西你确实也写不出来”,转头却对上孙权笑意盈盈的眼。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这句是子桓的真情实感吧?”孙权歪着脑袋看他,略略凑近,“‘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如今你我已经相会……”

曹丕有几分动容,他抬手想去摸孙权的脸,但指腹堪堪触碰到孙权鬓角,便被宫人急切的通报声打断。

“太子殿下!襄阳、樊城军情急报!”

曹丕迅速收手回头、敛眉正色,命那内侍将军报呈上。

他将急件展开,粗略看了两眼,而后神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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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古诗十九首》,由于作者未知,而且全诗风格很悲伤哀怨,被我挪到这里用了。不过这首诗整体不是很像丕的风格,丕的哀愁很清淡,用的意象也多是月光飞鸟一类自然风景,这首诗尤其最后两联比较生活化,不太丕。

题目不是丕丕的诗句了,实在硬凑不上去……

中间关于荆州的那段,历史上没有陆口士人勾结关羽的记载,至于文中设定……

下回更新在七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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