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藤。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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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树是在去医院的路上遇袭的。
车套过牌,凶手身份倒也不难查,钱给足就什么都愿意干的赏金猎人,让沈树受伤的则是一把微型手枪。
这些人牵扯的利益面太广,若要深查,势必要将国外潜伏的灰色组织连根拔起,难度较大。这场谋杀的背后主谋也暂时没有线索,因为那些亡命之徒的宗旨是,宁可付出性命,也绝不背叛自己的顾客。
他们还有更大的把柄掌握在顾客手上。
陷入了死局。
尹照藤想,难道他哥胸口上方那一枪是白受的吗?
重来一世,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前世为沈树挡枪也做不了。
沈氏企业庞大,虎视眈眈者众多,家族纠纷,抑或商业斗争,都有可能。尹照藤知道这一切和骆明谦脱不了干系,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沈树还在昏迷。
尹照藤独自一人收集证据,寻找线索,试图踩住对方的马脚。他去医院看沈树,却被门口的保镖拦下。保镖应该是季诗乔带来的,之前他来探视,应该早就被发现了。
他远远地看了眼房门玻璃后模糊的影子,转身离开。
其实他也害怕。如果沈树醒来,自己要如何面对?
几天过去,已经连续两晚没睡的尹照藤以为自己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撕开了这场蓄意谋杀的口子。
正当他欣喜若狂之际,线索又断了。
在沈树公司面临危机那段时间,解除合作的公司都和同一家企业联系过。但那家企业来自海外,负责人不明,再往后查,又是扑朔迷离。
指甲陷进皮肉,他抓乱头发,眼睛血红。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尹照藤心烦意乱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呼出一口气,摁亮屏幕。
明天是妈妈的忌日。
这个日期尹照藤一直记得。但最近有太多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暂时忘了,妈妈就是在十三年前的这时候过世的。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双温和的眼睛。
那个男人……消失了这么多年才出现,将伞撑在他头顶,笑着问他:“你是小藤吗?”
他找到那串号码,颤抖着拨过去,却迟迟没有被接通。
尹照藤觉得有些冷。
今天没下雨。天空像是蒙了层淡蓝的玻璃薄壳,清透而明亮。墓碑前又被放了新的花朵,白的百合,白的玫瑰,白的菊。男人立在碑前,身影瘦长,侧脸很安静。
良久,尹照藤听见尹溪说:“抱歉,我还是穿不惯西装。”
男人察觉到尹照藤的存在,和往常一样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藤,你也来了。”
尹照藤只是看着他。
尹溪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面前的墓碑上,自顾自地说:“你母亲从前很喜欢穿裙子。后来很久过去,我再见到她,她抱着你,说裙子不方便。”
“然后我再见到她,就是在这里。”
尹照藤攥紧拳头。
“舅舅。”尹照藤只觉喉咙发涩,“是你做的么?”
尹溪没说话。尹照藤浑身发抖,大脑无法思考,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尹溪却笑了一声。
“小藤。”他转过身,面对着尹照藤,神情平静,“你忘了她是怎么死的吗。”
“那是因为沈知南!”尹照藤眼睛泛红,“和沈树没有关系——”
尹溪静静地看着他。
“你喜欢沈树,是因为他对你好吗?”
尹照藤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之前你觉得沈知南对你也很好,不是吗?”
他猛地一震。
——“给你带了积木,喜不喜欢?”
——“吃慢一点,别噎着。明天还有。”
——“小藤,你应该喊我什么啊?”
——“沈叔叔。”
尹照藤闭了闭眼。
“他和沈知南不一样。”
“他可以为了继承权娶不喜欢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把你推开。”尹溪冷声道,“他未曾像你一样奋不顾身,直到你死。”
尹照藤抬起头,脊背发凉。
“你知道——”
尹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和沈知南根本就是一个货色。”
尹照藤的眼角滑下泪来,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所以前世也是你。”
“小藤,是他害了你。”尹溪轻声道,“别再执迷不悟了。”
尹照藤捂住心口。那里曾经破开一个窟窿,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他也从未想过中弹会那样痛。
可是哥哥没事,于是伤口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执迷不悟的人……到底是谁?”尹照藤仿佛喉间咳血,“你杀了沈知南,杀了……沈树,妈妈就能活过来吗?!”
“你若真的在乎她,为什么当初不留下来?”尹照藤双目通红,“你现在做这些又算什么?啊?”
尹溪沉默了。
尹照藤也知道,即便那时尹溪留下,也无法改变什么。
“舅舅,”他攥着掌心,哽咽道,“对不起。”
“这些年我的手早就脏了,但我不后悔。”尹溪低声道,“我只后悔没能在她最后的时刻好好陪陪她。”
他何曾没有想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想,为什么当初他没有留下来。
为什么他要留她一人。
“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尹照藤肩膀颤抖着,“舅舅,自首吧。”
尹泊渔弥留之际,告诉尹照藤,人各有命数,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好好的,这便足够了。
如果弟弟在,她也会这样说吧。
所以现在,他要说给尹溪听。
“小藤。”尹溪忽然轻声问他,“疼吗?”
尹照藤看向那双和记忆里重叠在一起的眼睛。他知道尹溪在问他前世的那一枪。
“舅舅跟你说抱歉。”
尹照藤攥紧了胸口。
“除你和你母亲,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到抱歉。”尹溪缓声道,“沈知南该死,他拥有的一切,珍视的人,都不应该有好下场。”
“舅舅答应你去自首。”尹溪摸了摸他的头发,“舅舅再和你母亲说几句话,可以吗?”
尹照藤答应了。
他背过身走远,心里想着,如果尹溪去自首,也许刑罚就会稍微减轻,毕竟他的计划没有成功。
他听见尹溪喊了声姐姐。尹溪是妈妈的弟弟,如果他好好的,妈妈也会开心吧?
砰!
尹照藤僵住。风在耳边呼啸,他猛地回过头狂奔起来,却在靠近墓碑时放慢脚步,最后跌跌撞撞地跪在碑旁。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微型手枪,黑色的枪管塞在嘴里,子弹贯穿头颅,鲜血从头顶流下。
他的表情很平和,唇角还带着一点微弱的笑意。男人的脸颊贴在石碑上,蜷缩着身体,带着依赖。
尹照藤脑海里呆滞地想回荡起刚刚尹溪说的那句话。
“姐姐,我想你了。”
今天天气很暖和。可尹照藤觉得日光好冷。
尹照藤赶到医院时,看见了季诗乔。
女人快步走来,目光凶狠,朝他抬起手。他的眼睛红肿,喉咙干涩,没躲。
然而季诗乔的手堪堪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愤恨地收回去。
女人的脸庞亦不像往常那般精致光鲜。几缕头发散在额前,神情也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她在椅子上坐下,说:“我都听说了。”
尹照藤站着没动。
“你走吧。”季诗乔冷漠道,“离开这里,去哪都随你。”
尹照藤看着她的脸。
“害我儿子的凶手是你的亲舅舅,你又和骆明谦有关联,要定你的罪不难。如果你愿意离开,我会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不必仰人鼻息,自由自在。”
一抹颀长的身影立在病房门口。男人脸色苍白,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尹照藤的背影上。
他想起那天,自己牵住对方的手,却被甩开。
沈树往门框上靠了靠。伤口不那么疼了,但心口传来的痛觉却格外清晰。
他想上前,再度将人禁锢在怀里。可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尹照藤有选择的权利。他没资格干预。季诗乔如此步步紧逼,是个正常人也知道哪个才是最优解。
可他还是想看着。像是种自虐般的,看对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看对方……要怎么留下他一个人。
“我不会走。”
沈树一愣。
尹照藤声音嘶哑但坚定:“我知道您不会这样做。即便您真的要定我的罪,或是别的什么,怎样都可以。但我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他身边。”
尹照藤微微颤抖着。他只剩下沈树了。
他只剩下沈树了。他怎么还能走。
“尹照藤。”季诗乔站起身,怒吼道,“你差点害死沈树,你知不知道?你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吗?”
“是。我对不起他。”尹照藤艰难地说,“可要不要我留下,不应该是由他来决定吗?即便他不要我——”
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即便他不要我,我也会赖着他。直到他愿意让我呆在他身边为止。”
“好得很。”季诗乔沉默良久,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的沈树,冷声道,“你们都好得很。”
尹照藤背影一僵,缓慢地回过头。
他已经哭过一次,眼睛肿得流不出泪。可在与沈树对视的瞬间,视线还是模糊了。
“小藤。”沈树轻声说,“过来。”
他跑过去,落进哥哥的怀里,如同倦鸟归巢。
头发被手掌轻轻压住。
“哥哥在。”
所有强撑的精力在这瞬间崩塌瓦解。
他终于感到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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