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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连着下了两天的雨，第三天又立马转晴，艳阳高照。

姜川本科毕业的那天正碰上大晴天，姜宁去了他的学校。

姜宁一开始犹豫要不要去，那晚他自己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终于把陈连检折腾醒问他怎么回事，他把心事诉说，谁知陈连检非常大度，说：“怎么着这也算是他的一个人生节点，想去就去吧，你正好可以去逛逛校园。”

“那你也去吧。和我一起？”

“哼，我偏要你一个人去，看看你是认归的鸟还是放手就断的风筝。”

陈连检言出必行，第二天陪着姜宁去他们常去的花店提前订好了花束，亲自把姜宁送上车。

于是姜宁一路小心翼翼捧着花，生怕磕了碰了，终经跋涉把花带过来送到姜川的手上，庆祝姜川毕业，也庆祝他即将硕博连读，双喜临门。

“最后定了哪一所？”

姜川来车站接他，姜宁在去学校的路上问。

那晚姜宁把这两所学校的资料发给姜川后，他被陈连检压着胡闹一通，在沙发上哭着射出来、尿出来，整个人洗完之后再没力气，直接在陈连检怀里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才记起来这茬儿，不过姜川也没再回别的，只回发了句很客气疏离的“谢谢”，再收到姜川的消息就已经是他考上了的喜讯。

不知道是哪一个。

“好听的名校固然好，但我还是更想去专业更强的学校，对自己负责也对病人负责。”姜川从他手上接过来花自己捧着，回答道。

哦，是离家远的那个。姜宁心想。

他心里难免揣测，那姜川有没有看到这所学校离家很远呢？名校的专业师资力量、技术储备想必也不差，在他心中的占比又会是多少呢？

姜宁心里存着事儿，自然不说话，姜川也不出声打扰，两人就这么肩并着肩走，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一路无话，一直等到了学校，姜宁才被偌大的校园转移注意力，开始叽叽喳喳。

姜川带他逛了一圈学校，学校很大，校门右侧种了一大片松树，天气炎热，姜川带着他往阴凉处走。

林荫路上有骑自行车的，姜宁顾着和他说话没看前方，姜川伸手拉了他一把才避免撞上，姜川不动声色地把姜宁换到里面，自己走在外侧。

正赶上毕业季，他们每走几步路就能遇到穿着学士服的学生，成群结队地拍照留念。

“你的学士服呢？你们拍照了吗？”姜宁踩着石阶，小心保持平衡问。

姜川怕他崴下来，抬手虚扶在他背后，按顺序回答他：“穿学士服太热了，我把它脱下来放在宿舍里，毕业照早上九点就已经拍完了，因为有很多人车票是中午的，需要赶车，所以我们班很早就拍了。”

“这样啊，”姜宁走到石阶尽头，乐趣结束，他从台阶上小跳下来，站在姜川面前，抬头问：“那我们要一起拍一张吗？”

“……好。”

姜宁随机拦住一个路过的女生，问她可不可以帮他和弟弟拍一张毕业合照，女生很爽快，立马就答应。

姜宁想递给她手机，被姜川抢先，“用我的，在这里拍就行。”

他们背对着成片墨绿色的松树群，肩并肩站着。

“有什么想摆的pose吗？”女生问。

姜川欲抬起搭肩的手又放下，放松了几下，他朝镜头方向说：“就这样拍吧”。

“好，来，看镜头哦，3，2，1。”

——喀嚓。

“来，给你们，两个大帅哥，毕业快乐呀。”女生把手机递给姜川，他回了句谢谢。

姜川低头看，照片拍得很好，姜宁是标准的露齿笑，只不过笑的腼腆，而他则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只是靠着姜宁的身边，手指紧贴在裤缝处，生怕一泄劲儿就不受控制做出出格的行为。

姜川把这张照片长按收藏。

两个人不嫌累的四处闲逛溜达着，等他们都觉得有点饿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外面日头渐大，姜川先回了趟宿舍放下花，然后带姜宁去学校北门外的小馆吃饭。

这家已经开了十几年，生意很好，这会儿饭点已过还有很多桌在吃，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

餐馆里的空调开着，但仍抵不住人声沸腾，姜宁没来吃过，全权让姜川决定。

“他家的奶酪芋头糕做得很好，给你点一份。”

“比你做得还好吃吗？”

“嗯。”

“那来一份尝尝，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非常好吃。”

各式各样点了五个菜，姜川勾完菜单递给路过的服务员，点完餐他俩坐着消汗。

周围几桌都热热闹闹，酒杯碰撞咣当响和谈笑声不断从周围传过来，声音很大，掩盖住他们这桌的尴尬沉默。

刚才没顾得上看，这会儿俩人都安静面对面坐着，姜宁才终于能正眼仔细打量他。

四年大学时间转瞬即逝，姜川长高了很多，姜宁需要仰头看他，样貌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锋利帅气，性格也变了很多，整个人不再对外散发戾气，多了份平静，显得更沉稳。

姜宁感慨万千，更多的是欣慰，四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现如今已经长成合格的大人模样。

姜川倒了杯温水推给他，打断他的思考，开口问他：“过得好吗？”

很典型的久别重逢开场白。

这话让姜宁想起最近他在看的一部都市剧，热播的片段里‎‍男‍‌‎女‎‍‌主重逢就有这句，想起电视剧，他又联想到陈连检嫌追剧影响了他们的夜生活，回想起那几日和陈连检的厮混，他笑笑说：“很好。”

姜宁看不见自己的笑含羞带怯，可姜川看得清楚。

看见姜宁笑，姜川僵硬的肩膀放松下来，说：“那就好，以前……以前都是我不懂事，那时候我只以为人长了两只手就是为了同时摸两条小狗，但是我忘记了，并不是这两条小狗都是人喜欢的，把自己认为对方会喜欢的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不是喜欢，是伤害。很简单的道理，我却现在才明白，对不起。”

姜川说得突然，可他还是认真听完。

姜宁心想他真的改变很多，放在以往他是根本不会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他现在为了让自己更安心地吃完这顿饭，不惜先迈出这步解除芥蒂，他都做到这份上，姜宁还能说什么，况且他早就已经原谅姜川。

姜宁给他也倒了一杯水，说：“都过去了。”

他们的菜到了，服务员给他们摆桌，姜川又拿起一个杯子，往里面倒水，说：“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什么事？”

“我……”

“川哥！”从姜宁背后突然传过来一声，叫的应该是姜川，因为他看到对面的姜川抬了一下手招呼那人过来。

姜宁回头看，站在门口处的是个长相清俊可爱的男生，顶着一头金色卷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细碎蓬松，正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姜宁转过头来，姜川补齐刚才未说完的话：“我还叫了一个学弟过来一起吃。”

刚说完那人就已经走到他们桌旁边，来人拍拍姜川手臂，示意他往里坐。

姜川挪了挪，他顺势坐到姜川旁边，刚落座他就伸出手和姜宁握手，大方打招呼：“你好，我是川哥的学弟，叫郑屿。”

说话也很甜。

姜宁还没回过神来，短暂地和他握了一下就分开，“啊，你好，我叫姜宁。”

“我听川哥说，你要比他大，那我叫你姜宁哥吧。”

“好。”

“哇，我饿死了，拍完照就赶紧往这跑，咱们可以开吃了吗？”郑屿星星眼。

“先喝点水。”这次是姜川回答。

姜川一开始提出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姜宁还略微犹豫，很担心无话可说吃饭时冷场，可现在突然加进来一个，他又觉得有点尴尬，所幸郑屿是个活泼健谈的，一点儿不怵人，也很善良，很快就破冰，让姜宁放松下来。

他们点的都是家常小炒，但每一个都是绝佳味道，郑屿边吃边聊。

“姜宁哥，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兄弟俩吃饭了。”

“没事。”不过姜宁也很好奇，姜川怎么会平白无故带人来。

郑屿像是看透他的疑惑，很快出言解释：“我宿舍就在川哥宿舍隔壁，刚才他回去正巧碰着我买泡面呢，就问我要不要一起来，有好吃的我肯定来啊，我立马就答应，这不，拍完照我就跑过来了。”

姜川瞥他一眼，话却是说给姜宁听：“他胃不好，不能经常吃这种垃圾食品应付。”

姜宁觉得他们的对话怪怪的，黏糊糊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郑屿又开口：“川哥可神秘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他有哥哥。”

可能姜川也想同别人说起有哥哥，但他的哥哥并不认他，还让他离开家，姜宁味同嚼蜡，敷衍着说：“也许他的人设就是高冷。”

“哈哈高冷？我看他是闷骚。”

眼瞅着郑屿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姜川给他夹了一筷子锅包肉放他碗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嘿嘿谢啦川哥，知道我最爱吃锅包肉。”

姜川不理他，见姜宁夹了一块芋头糕就没再伸筷子，他继续饭前的那个问题，问姜宁：“好吃吗？”

比我做的还好吃吗。

姜宁摇头，“和你做的比，差远了。”

“川哥你还会做这个？真厉害啊，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改天尝尝？”

“……好。”

怪，太怪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还是姜川性情大变，姜宁总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像普通学长学弟，更像……一对情侣。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推走，总不能自己喜欢同性，就看着谁行为亲密了些就认定对方是情侣吧，这样不尊重别人，也太不礼貌。

可姜宁心里像有蚂蚁在爬，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好奇，趁郑屿去洗手间的时候，他开口问姜川：“你和他……”

怎么问？姜宁卡壳。

姜川喝了口水，帮他说：“正在接触。”

“啊？”竟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姜宁问：“什么时候的事？”

“小半年了，我们的课有很多重叠，图书馆遇到就会一起学习，只不过之前都在忙升学，有想法也先没说，前段时间确定了我和他都上岸了那所医科大，我们俩才坦诚布公地聊了聊，都同意说可以试一试。”姜川说了一连串。

怪不得席间郑屿还给姜川擦脸上的东西，动作亲昵自然，姜宁看着不像假的，不过他还是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姜川见他又在出神，手指点点桌面，把他思绪拉回来。

“哥。”

又多久了？再听到这声哥，姜宁下意识抖了一下。

“你说的话，我一向都听，我也在接触其他人，以后你也不要再担心我，”姜川冲他笑了一下，真心道：“你也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久违的笑容让姜宁恍惚，仿佛过往一切都随风消散。

良久，姜宁也露出笑容，说：“好。”

姜宁后面还有事，急着回去，姜川和郑屿一起送他到车站。

“姜宁哥，等我们去了新学校，你也有空来找我们玩，下次我请！”郑屿说着，把他刚才买的土特产塞给姜宁。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姜宁收下。

姜川看着头顶上的大屏幕，姜宁的车次即将到站，他收回思绪，对姜宁说：“走吧，好好生活。”

“好，你也是。”

姜宁转身走向安检，姜川就这么望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以前好像都是自己先转身，姜宁是不是也像这样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很多次？无理取闹的有，大吵一架的也有，以后不会了，姜川心说，以后永远都是姜宁先转身离去吧，毕竟看送别的背影是挺不好受的，这滋味姜川不想再让他尝。

人生有很多个那种时刻：在分别那一瞬间以为下次还能再见，但到最后其实也就好像也就那样了。

“姜宁！”姜川突然出声喊住他，姜宁回头，他喊出下一句：“再见！”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他们都应该在分别的时候好好说一声再见。

姜宁笑出来，高声回他：“再见！”

姜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郑屿这才松了口气和姜川往外走。

“川哥，和你演戏我真是压力山大，有几次我都觉得快穿帮了，姜宁哥也就是天真，要是碰上明眼人咱俩准早完蛋，白演！”

“不像吗？”姜川问。

“呵呵，全程不和我对视，我一碰你你就下意识往回缩，就凭这你会说服别人让别人相信咱俩是情侣吗？也就姜宁哥能被你骗过去。”

“骗过他就够了，”姜川偏头，“今天谢谢你。”

郑屿摆摆手，笑着说：“害，客气了学长，顺手帮忙的事儿，何况我还白蹭一顿饭呢。不过你和男生谈恋爱，你哥他不会担心吗？”

姜川苦笑，没作声，心说只怕自己一直不谈恋爱他才会担心，可就算担心想必他也不会说出来打破平衡，倒不如让姜宁相信他真的有在接触其他人，自己也能放心生活。

“不会，他人很好。”

人很好，所以姜川一直放不下，放不下对他的喜欢，也放不下对自己的悔恨，但这份纠结痛苦是自己的事，没必要告诉姜宁，让姜宁也跟着难受。

他们俩的关系就像现在就正好，仿佛又回到最初，虽然两人都知道，他们现在如同折成一团又展开的卡纸，虽没破损，但褶皱永远在，不会消失。

戒断的开始总是最难熬的，他试过酗酒，试过剧烈运动让自己的哮喘复发，甚至在那一刻他生出一个疯狂又残忍的念头：不如就这么死去，姜宁就会永远记住他。

可在躺在急救床上，濒死的那一瞬间他想起姜宁。

他不能死！

如果他真的死了，姜宁会哭，会痛苦，会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姜宁当初把他推开想要的结果，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

他不是得不到就毁掉的疯子。

于是心脏疯狂跳动，顽强的念头把他拉回来。

他需要一直活着，姜宁才安心，小丁点儿的善意的谎言如果能让姜宁放心，应该也不算谎言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姜川现在不过多奢求，只希望姜宁能过得幸福。

酷暑难忍，但每个酷暑都终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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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