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文-----

阿凤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只是心虚，不敢惊动旁人。却说这喻文岳黄遂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竟然一时看住了。

还是青山先说话：“二爷吃过饭了没有？大爷忙了一晚上，还没用晚饭呢。”

黄遂河还没应，喻文岳说：“他在外面什么好的吃不到。”

黄遂河“哈哈哈”笑出声：“别挤兑我了。小钟，你开车，咱们回家。”

于是汽车发动。

自他进来，伯父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前座。即使开车了，黄遂河转回去，伯父还是盯着他的后脑发愣，神色复杂。黄叔叔坐得也不安，转过来看一下伯父，不说话，快快地又转回去了。

——

回去就是吃饭。阿凤始终没有受到自己想象的盘问。别说盘问，好像就没人关注他。

伯父还是食不言，但是吃饭吃得特别慢，有点食不下咽的意思；叔叔吃得倒快，简直过于快了，生怕别人抢在其中说话似的。

伯父叹了一口气，终于破了规矩：“慢些吃。”

叔叔说：“一天没吃东西了，前胸贴后背。你这怎么一点荤腥儿都没有。”

“为了救李佳？”

“我为了谁，谁心里清楚。凌英要的枪我见过，再让你50米，你也避不及。”叔叔斩钉截铁地说，伯父无言以对。

叔叔观察伯父的神色。顿了顿，又柔和了声音：“我的哥哥，什么事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又转向阿凤，“小崽子，好胆气。”

阿凤不知道如何回答，站起来给他鞠了一个躬。黄叔叔把阿凤手里的枪拿走看了看，又还给了他。阿凤才意识到自己抓着这东西抓了一晚上。他把枪放在桌上，手都握酸了。

这时厨房端来大盘大碗，蒸炸烹煮，全是硬菜。这一定不是叔叔说了才做，而是叔叔一进家门就急着预备出来的。管家在旁安排，吩咐把“二爷爱吃的”都放在叔叔跟前。

叔叔并不辞让，含糊说了句：“不早端出来……”

“你没胃口？”他问伯父。伯父摇摇头：“吃不下。”

“阿凤，吃点肉。”黄叔叔又关照阿凤。阿凤一听他的声音就胆寒，怕自己和叔叔的关系暴露。他忙点点头，胡乱扒了两口饭，却不敢说自己要上楼，那太惹眼。

所幸伯父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叔叔吃饭，伯父就饶有兴致地旁观，直到他放下筷子。叔叔擦着嘴笑道：“光看我做什么？你吃了几口饭？”伯父垂下眼睛，说：“不吃了。”

——

吃过饭，叔叔说上去洗澡。他们一起身，阿凤也忙站起来。伯父把一只冰凉的手按在阿凤肩上。叔叔连跑带跳地上了楼。餐厅里安静下来。

阿凤留意伯父的神色，见伯父怔怔的，还在看叔叔的背影出神。管家派人来收拾，伯父这才回了神，带阿凤离开饭厅。吩咐管家把宵夜预备出来，又吩咐青山把小艾叫回来；吩咐把李佳叫来。句句都有人应。伯父先上了楼。

阿凤一个人在厅里转了转，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他的书包丢在先头那辆车里，这时叫人出去拿。阿凤独自在餐桌上写了点作业，心潮澎湃，写不进去，决定不写了。回顾这一晚上的经历，感觉有如一场大梦。

伯父也在书房坐着。阿凤跑出去端了一杯茶给伯父，殷殷的，像只小猫小狗。伯父拍拍阿凤说：“早点休息。”这算是放了阿凤的假。

阿凤也没有磨蹭不去的道理。收拾了书包离开，迎面与黄叔叔走了个顶头碰。叔叔刚洗漱完，蓬着一身水汽。走过去拉开伯父桌下小椅坐了。阿凤又倒一杯茶给黄叔叔喝，回来时看到他拉开伯父的抽屉，正嗑瓜子吃，伯父一只手揽住他的背，轻轻拍打。

阿凤躺在床上翻腾。底下也不安静。伯父之前从邵家抓了好多人。阿凤猜现在是在审他们。

楼下忽然“咣”得一声大响，有数人的惊呼声，然后归于寂静。阿凤见怪不怪地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衣服里面抽出邵正印的信，另外选了个安全地方放好。

他摩挲着床上的纱帐，心里想：今天这么热，不知道训德怎么样。又想到明天还能再见到训德，跟她说话，心里又振奋起来。

——

阿凤到了学里，邵正印看到他，一扬眉毛。阿凤现在跟正印也有了默契，直接走过去，坐在他桌上说：“昨晚没走成。”

邵正印岿然不动：“听说在东安路有人闹事，凌副官又一夜未归，我就知道你有麻烦。”

阿凤笑笑：“我相机行事。混一日算一日吧。”

他放学去找训德，等了半个点钟，没有见人。又去了陆家，谁知陆家大门紧闭，敲了半晌，出来一个老仆答话道：“太太带着小姐出门了。”去哪了，去上海，上海的哪儿，不知道，昨晚六点来钟走的。

阿凤一惊之下，很是茫然。难道昨夜陆太太不止是想把自己送出去，而是根本要放弃原先的生活，举家去一个新地方？

没人给他答案。阿凤昨晚还觉得有奔头，现在却以为自己有如断线的风筝，心里空落落的可怕。在原地急转一圈，他跺了跺脚，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