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朵赤色的寒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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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珒最近的心情越来越糟糕。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自己的卧房搬出来留给江驹臣,召来了最得力的私人医生。一概要求他全都答应,结果把人养了三天,不仅堪称毫无起色,甚至有越养越差之嫌疑。
他揪着医生把人扯到书房逼问,医生一脸不可言喻的表情:“少爷,你想让江家主……三天就好起来?”
“就算严重能多严重?怎么可能好不起来?”商珒神色阴鹜,他掂了掂手中的枪,抬头逼视过去,“是人就会生病,是病就可以治,你如果治不了,就从商家滚出去。”
医生几乎要崩溃:“……”
下人送了饭食上来,他看着商珒亲自接过来,就要端去主卧喂饭。医生咽了咽唾沫,他看了看桌上的枪,又看了看一身冷沉的商珒,挣扎着道:“少爷,您可以不必亲自去喂饭……”
“我不喂,”商珒冷冷冰冰的,“他不吃。”
教父大人端着托盘很快地走了。
他每天只有三餐的时候会去看看江驹臣,盯着人吃饭,吃完饭再飞速地离开。逼江驹臣吃饭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商珒甚至需要用那只银环去威胁他,而每每此时江驹臣都会非常顺从。江驹臣的礼仪非常优雅,看他吃东西原本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这几天商珒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心堵。
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那天严厉地教训过江业霖后,商家下人战战兢兢,没有再刻意苛待为难过江驹臣。商珒走进去时,他正侧枕在双人床的一边,面前竖着一本英文诗集,微长的鬓发将侧颜半遮,偶尔将诗集翻过一页。
商珒没有过出国留学的经历,他的英语只限于纸上谈兵,远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还会有这种书,或许是那三年江驹臣住在商家时留下来的。
他放下餐盘,借着这书的机会,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他问道:“你在伦敦受过枪伤?”
脏腑伤得那么重,如果是枪击导致,那一定不止一枪。商珒想过江驹臣会在什么时候中枪,按时间线算,是他继任教父后;按地点来算,也不会是C国,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江驹臣淡淡道:“没有。”
商珒眼皮一跳,当他是傻子糊弄呢,他压抑着怒气继续问,“那是在C国?我怎么没听说过?伤你的是谁?”
“陶成思白死了么?”江驹臣将诗集再翻过一页,他的语气似讥似讽,商珒听得将眉一压,他用碗底重重磕过桌沿:“你非得用话气我?”
江驹臣并没有抬头看他:“小珒,信不信是你的事情。唯独这一点,我无法改变你。”
商珒脸色很难看,他冷冷呛回去,“江家主,请问你改变我的地方还少吗?”
他原本想压一压脾气,但今天伦敦传来消息,Lyan·Geralan失去了踪迹。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一家知名心理治疗中心陪伴江季绾,今天早上商家的线人潜进去时,病房里却只剩下了江季绾,lyan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让商珒一天的心情都很阴沉。更不巧的是,为了善后陶家的事情,他必须在明天晚上参加一场酒会。陶家的产业需要重新进行分割,他已经尽量拖延,但如果作为教父再不给出最终结果,这将是莫大的失职,并因此受到各大家族的弹劾。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把江驹臣独自留在家里。西方黑手党势力他知之甚少,但lyan的凶名却远扬整个黑道,他是季萱身边最亲近和忠诚的下属,单凭一把军刀就能为他的夫人踏出一条血路。
他如果想闯进本家抢人,商珒心里很清楚,他留多少人都无济于事。商家能和lyan过两招的,只有自己。
“明天晚上,我要召集各族会议。”沉默一会后,商珒冷冷地说,“你和我一起去。”
江驹臣低声笑了,他合上书,语声散漫,他温柔地问:“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他猜得到会议的目的是了结陶家的事,教父亲召,唯有各大家族的家主才有资格参加。但商珒成为教父后不久,他就宣布和江家断绝了关系,这代表着他将江家排除在C国黑道之外。这样的裁决对一般的家族而言将是灭顶打击,好在江家大部分产业都在英国,因此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但既然江家是“不受欢迎的朋友”,那么江驹臣作为江家家主,代表着他并没有资格去参加这种级别的集会。
……除非,以商家家主家臣和玩宠的身份去。
江业霖篡夺家主位的那些年,为了掌握情报信息,江驹臣以这样的身份被商龚带去了很多次。他抬头看着商珒,有些平静又觉得有些好笑,“小珒,你最近,又去钻哪条死胡同了?”
“你留下我,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再拿起书,目光微垂,“江家的事情我已经不太管。除非你想去欧洲扩展势力,否则我帮不上你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清除身边的威胁。而陶余一死、陶家覆灭,其他家族即便怀有异心,五年之内也不敢妄动。
所以,小珒,你不必再利用我什么。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我已经为你全部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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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总体而言还算是平静。
商珒心中烦躁,他如今也看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江驹臣。是为了替表兄一家报仇么,可他分明这些时日让医生细心调养,连自己的卧室都让了出来。是要利用江家的势力么,但也没有什么必要,当年江驹臣将反对商珒的家族剪个利落,他这教父做得不能再舒心。
究竟是为什么?
夜色深重,他想起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去阁楼,看见昏在地上的江驹臣。
书房门被人叩了叩。商珒回过神来,他以为是替他整理床褥的佣人,这几天江驹臣独占卧室,商珒便暂时睡在了书房。结果门扇一开,进来的竟然是江业霖,恭顺地躬身行礼。
商珒脸色顿然一沉:“我不是让你滚了吗?”
“你和江驹臣那么深的仇,让你去看着人是我糊涂了,”他看着江业霖就想起那天江驹臣被欺负的样子,心底翻腾起怒火,“你撺掇表哥对江驹臣动手的事我还没你算,趁我杀了你之前,最好快点从我眼前滚开。”
江业霖抬起头来:“您是为余少爷生气,还是为江驹臣?”
商珒字字冰冷:“与你无关。”
“少爷,您枉负了余少爷对您的一片苦心。”江业霖叹了一声,他看着商珒的眼神很哀怜,慢慢站直了身体,镜片后的双眼冷暗幽深,“您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和余少爷都不想让您和江驹臣在一起么?”
商珒心脏急跳起来,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隐在桌案下的手用力地攥起:“滚出去。枉你还当过几年江家家主,管陶家叫得这么恭敬,我看你天生就该是个卑躬屈膝的家臣。”
“卑躬屈膝,”江业霖笑了,“有江驹臣卑躬屈膝么?”
他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位C国历任最年轻的教父:“或者,您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教父大人一定不知道吧,您当年依附借重的江驹臣,不过是您父亲养的玩物而已!”
“您以为江驹臣对您有多少真心,他不过是在借机报复商家而已,”他将每个字都放得很慢、很清晰,刀子一般狠狠剜在商珒心上,“把那些年您父亲对他的折辱,一应报偿在您身上罢了!”
商珒嘶声大吼,双目通红:“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他掏枪的手在止不住地抖,逼过去,冷冰冰的枪口逼在江业霖额心,江业霖却不闪不避,他嘲讽地看着对面的商珒,“您知道江驹臣为什么那么畏惧控制器吗?只要用银锁威胁他,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乖乖听话?”
“他曾经戴了那东西整整五年,他的所行所在,都会被严密掌控。商少爷,您一定没见过那时江家的族会,我们的江家主正襟危坐地讲话,那么安静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嘀’,那是您父亲打开了控制器,不断续的电击在提醒江驹臣自己的身份,他永远不是什么江家的家主,他只是商家一件漂亮的藏品。”
“您也一定没见过,他带着满身血色的鞭痕跪在庭院的石子路上,就在您家里的鱼池旁边,只穿着身白衬衫,一跪就是一整日,当一件儿独特又精美的摆件。可真是赏心悦目,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风景。”
“哦,还有灌酒的时候,那时的教父召会,酒席上一定会有他。漂漂亮亮的江家小少爷跪在旁边,喂他什么喝什么,淋漓的酒液滑下来,他的礼仪又学得那么好……”
“少爷,您这些年依附和喜欢的人,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东西,也是最卑微的东西。”
江业霖低头,他的低语如同诅咒:“现在您知道,他会有多恨您父亲,多恨您么?”
商珒终于在这一瞬崩溃。
他扣着扳机的手指不停颤抖,终于在江业霖说完最后一个字,那把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一些久远的记忆翻覆而起,幼时江驹臣日日来造访商家,苍白精致的面容,遮在大衣里的衬衫,他弯下身替小少爷捡起掉在地上的玩具,总会牵动背上层叠的鞭伤,好看的眉梢轻蹙起来。
他终于记起那枚银环,熟悉的银环。幼时的他以为那是一件好看的饰品,江驹臣时时戴着,清冷的光芒衬得他腕骨格外秀丽精致。商珒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些不为人言的癖好,但他没想到……那个人,是江驹臣。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是这样么。
商家出事之时,江驹臣本是没有理由回来的。他在欧洲的产业正值鼎盛,回国只会牵扯精力。但他还是很快地回来了,抱起灵堂里的商珒,他低头吻小少爷的额心。
……他是回来报仇的。
将商龚的旧债尽数还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他拖着商珒上床做爱,将少年压在身下折辱。严格地控制商珒的生活,统摄商家全部内务,阻断他和外祖父的联系。
江驹臣根本不爱他,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裹着糖霜的恨意。
商珒闭了闭眼睛,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听信江业霖的一面之辞,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听家里的老仆说过此事。就算当年商龚行事会故意瞒着幼子,但下人、下人们……难道也不知道么!
不会的。不会的。江驹臣是江家的世家兄长,唯一的嫡系少主,身份尊贵。他的父亲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该对江驹臣下手,对,不会的……不会的。
商珒长了二十二岁,过去是黑道地位最高的小少爷,后来又被江驹臣护在身后。
即便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他也从来没尝过什么是世事多艰,人心阴暗。
他依恃所谓尊荣的身份,高贵的地位,但他却从来不懂得,身份和地位都是世上最虚无的东西。如果毫无力量,那空洞的名字只会成为镀金的标牌,在被真正拥有权力的人玩弄时多一分趣味。
江业霖告诉他,如果不相信,他可以亲眼去验证。
作为收藏品的证明,商龚在江驹臣身上留下过一道刺青。
……是一朵赤色的寒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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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渣了商某。。。回看一遍我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