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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花落了。

-----正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夜色凄冷,佣人已经大多歇下,商珒重重拉开房门,他大步走上楼梯,往卧室的方向去。

他快要被折磨得疯了。

房间很温暖,和湿冷的阁楼迥异,窗帘拉了半边,月色茕茕。江驹臣安静地睡着,半片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眼睫,投下细碎无暇的浮光,枕边扣着那本英文诗集。

商珒红着眼睛,他深深地一呼吸,走过去,他摇了摇江驹臣。

江驹臣睡得很浅。他昏过去时几天都不醒,正常入睡又很容易醒来。商珒只晃了两下,他就睁开眼睛,眼底雾色迷蒙,犹然带着些介于梦与醒的朦胧,他看着商珒。

商珒一直没有说话。

“……怎么了,”江驹臣声音很轻地问,温柔极了,夹着些初醒的鼻音,“看起来是要哭了的样子?”

他从被子里轻轻扣住商珒的手,安抚地勾了勾:“小珒,我在这里,谁欺负你了?”

江驹臣其实没有太清醒,他不知道把商珒认成了多少岁的商珒,语气轻柔纵容地像是哄孩子。商珒低头笑出来,笑声哑哑的,他同样将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他轻声问:“驹臣哥哥,你身上,有一朵椿花刺青吗?”

江驹臣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簌长的眼睫扫下来,眨去眸底萦绕的水汽,他闭了会眼睛,过了好几个呼吸,再睁开,像是终于清醒一些。

他将握着商珒的手收回来。

“是谁,”下一刻他开口,声音很静,刻骨地幽静,“告诉你的?”

商珒眼睫猛然一抬。

他的眼瞳在这一瞬缩得极小,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江驹臣慢慢撑过床头坐起来,即便是睡觉时他的衬衫领口也扣得极严,黑漆的发有一缕养得很长,轻轻垂在肩膀。他看着商珒的目光从未有如此刻这般静,是宁静,是寂静,是万籁俱寂万象俱无的空静,他们对视了很久很久,商珒忽然低吼一声,他猛然起身扑过来。

江驹臣的后脑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床头,他任凭商珒发了疯似的扯开他的衬衫,露出雪白的颈,雪白的肩,他的肤色在月光映照下瓷白如一方冷玉,那层棉质布料落下来松松挂在他肩侧,露出单薄秀丽的身躯。

商珒的目光,这瞬一定。

……他看见了。

赤色的姣艳花朵,足足七轮花瓣,一层托过一层,算起来瓣数近百,在江驹臣锁骨下靠近心脏的位置盛丽地开着。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华贵的寒椿花,和鲜血同色的纹路如一团妖异的火,烧在心上三寸。那靡艳的色泽紧紧缠绕着,妖冶几近蛊惑,栩栩如生得仿佛已经闻见高贵典雅的椿香。

十多年过去,它的颜色竟无半分减淡。黑帮纹身的人很多,但这样艳醴的图案不该出现在名门家主身上。商珒这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江驹臣总是衣着严密,连一寸肌肤都不愿露出来,他极少穿典雅的正装,像是在用那种散漫休闲的常服掩盖着什么。

现在商珒知道他在掩盖什么了。

半褪的衬衫露出肌肤瓷白如雪,眼尾微垂在末端散着一颗小痣,他的五官精丽像是暗夜里孑然盛开的罂粟。商珒呼吸屏了屏,他定定地看着那朵花,指尖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她的头针扎一样的剧痛。

“你果然是,”他艰难地问着,“我爸的……东西?”

江驹臣眼睫剧烈一颤,他闭了闭眼睛,唇侧掀起低讽薄凉的笑意:“你也,这么觉得了?”

“怎么,商珒。”他跪坐起身,没有理会衬衫落到臂弯,他的左肩还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在那朵椿花之上;他的心脏处落着一枚圆圆的枪伤疤痕,在那朵椿花之下。这具苍白的身躯像是被层叠的伤困住,肤质润泽如玉,体现出一种惊世的破碎之美来,“被我上过,你作为少爷的尊严……受伤了?”

他的唇形凉薄,吐出的话更是深深剜在人心,纤丽的眉梢挑起来,散漫而无情:“你觉得耻辱了?你觉得恶心了?”

商珒指尖剧颤,他嘶吼,“别说了!你别说了!”

“不然,你在意它干什么?”江驹臣冰冷地望着他,他的目光从未这样冷,唇角却弯起来,弯过一线悲伤的弧度,“是我没对得起你的利用?还是你在后悔,早知道我的过去,你甚至不屑于利用这样的我?”

商珒茫然地看着他,他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

江驹臣没有听清,他挑了挑眉,冷漠地看着商珒。

“……洗掉它。”商珒声音艰涩,他又说了一遍,紧接着又说了第三遍,“洗掉它!!”

他说完这句踉跄站起来,江驹臣愕然抬起头,商珒用力抬手捂住了眼睛,他不想再去看那朵花,嘴里机械地重复,“洗掉它,洗掉它,洗掉它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对,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驹臣忽地笑出声来:”什么没有发生过?发生过怎样,不发生怎样?过去你不知道,你说你没有爱过我;现在你知道了,就更不会爱上我了,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商珒?”

“你眼里就只有结果吗,就只有结果吗!”商珒踉跄着退到门边,他满脸泪水地转头勒令管家去找人,大半夜的哪里还有纹身师工作,管家被他发疯的样子吓到也只能点头而去。商珒再转过头来,他流着泪看着江驹臣,“那这中间都算什么?你把对我爸的恨都算在我身上?你也根本不爱我对不对?”

江驹臣沉默了一瞬息。

他真挚地问:“重要吗?小珒?”

“你既然对我从未真心,为什么要在意,我爱没爱过你?”

“这是什么道理,小珒。只许你不爱我利用我,就不许我不爱你利用你?你是想让自己的人生完美无瑕吗?看来是我这些年太惯着你了,你根本不知道黑道意味着什么,你还想坚持你的理想主义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句,江驹臣的声音很温柔。

“我看起来,还不够爱你么,商珒。”

————

黑道中人经常有纹身的需求,管家最终打电话叫来了主家最常用的纹身师,在凌晨三点钟,带着所有的设备来商家。

商珒带着人再一次踹开了卧室的门,江驹臣看见纹身师的时候,他猛然坐起身。

当年商龚用的颜料非常特殊,无论过了多少年也不会褪色,更是不存在洗掉的可能。江驹臣不止一次尝试过洗去它,但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会非常疼痛,而且刺青位置离心脏太近,不能打麻药,只能硬生生地捱。

纹它的时候江驹臣就被折腾没了半条命,高烧了整整一周。洗掉它只会比纹上它更痛,何况他的心脏已经受过重伤,走完漫长的过程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他紧紧地拢住了衣襟,纹身师坐过来,看起来也有些为难。商珒双眼无神,他站在旁边,低声命令纹身师动手。

江驹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连最后的情绪都退尽,他冷冷地说:“商珒,你滚过来。”

商珒顿了顿,他刚往前迈过一步,忽然腕心剧痛,一股力道狠绝扼过他的手腕,快得他甚至还没回过神,下一瞬便被重重掀翻在床上!

他毫无防备,更是料不到江驹臣出手,他的身手一直敌不过江驹臣,哪怕这个人病了也是一样。他刚反应过来要还击,江驹臣已经扣过商珒的咽喉倾身压过来。

……是再熟悉不过的姿势。

商珒仰面向上,被紧紧钳制在江驹臣身下毫厘的位置,进退不得,眼看着那张精丽的面容寸寸逼近。纹身师吓得慌忙跪下来,江驹臣俯身端详着商珒的脸,眼底冰冷毫无‎‎情‌‎‌‍色‍‌,反而是商珒紧张地攥紧了床单,他从来没见过江驹臣这样无情的目光。

“是我眼瞎了,”江驹臣冷漠地说,“商珒,你和你的父亲毫无不同。”

他扣着商珒咽喉的手开始收紧,商珒痛苦地呛咳起来,用力去推江驹臣那只冰冷的手。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粗暴地对待过,指尖不停地抓挠着床单,而江驹臣眼里毫无怜惜之色,他冷冷道,“让那个人拎着东西滚,听见了么?”

“你就非要留着那个刺青!”商珒被他脸上淡漠的笑意刺痛,他开始胡言乱语想什么说什么,“你难道喜欢我爸吗!他那样折磨你,你还喜欢上他放不下了是吗……”

江驹臣几乎被他气笑,指骨力道开始收紧。商珒喉骨剧痛,他咬着牙,“你要……杀了我吗,江驹臣?”

江驹臣轻轻笑了:“我为什么不?”

商珒愣了愣,很快他用力地挣扎起来。他双腕都被江驹臣紧紧扣着,但这时他忽然想起,江驹臣的左手有伤,没什么力气。

死亡的恐惧灭顶逼近,商珒将全部的力气都攒在右手,他咬牙力道狠足一反扣!

咔嚓一声骨断响,他不但轻而易举挣开了江驹臣的左手,更是借力直接将那截手腕拗断。江驹臣痛得一瞬失力,商珒快速摸过口袋里的控制器,直接将电流档位开到最大!

江驹臣压抑地低吭一声,他的眼瞳虚弱放空地一颤,身形弯下去,浑身都在发抖。商珒迅速推过他扼在自己咽喉的右手,不小心碰到了那枚银环,一瞬间电流击打的痛楚从指尖劈在肺腑,他疼得猛地向后一缩手。

但他还是没有关停它,将江驹臣推在床上,他回头命令管家:“去拿副手铐过来。”

他将江驹臣的右手拷在床头,铐环盖过那枚银锁,这时才将控制器关停。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江驹臣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他痛苦急促地呼吸,被折断的左手不知痛似地紧紧扣着心脏。

他的心衰又一次发作了。

商珒转头:“动手吧。”

纹身师看了又看,有点担心出人命,却不敢违逆主家的命令,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激光枪。这朵椿花的刺青格外复杂,他小心地用枪尖一点一点行过去,不敢将速度放得太快,将刻在皮肤上的颜料粒渐次击碎。

这是一场格外绝望的折磨。

曾经江驹臣的噩梦是商龚那场雪,此后他的噩梦或许就是商珒这一夜。血珠一颗一颗渗出来,晶莹细小,密密地布在那朵寒椿上。就像是死寂的花瓣突然在这瞬有了生命,光华莹润、妖异怒放,衬在苍白的皮肤上,美得和日本歌颂的椿花绽放无二,盛丽、蓬勃、壮美,血珠渐渐汇为涓涓的血流,四面流淌下去。

椿花落了,春日为之动荡。

当年商龚选择这朵花,是因为它昭示着宿命,他以此提醒江驹臣作为藏品的宿命。

而椿花同样代表理想的爱情,它坚执地开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刻一瓣一瓣地谢尽。

……露出脆弱的花蕊,伤痕累累的心。

心脏如遭万蚁啃噬,江驹臣疼得发抖,被锁在床头的手死死扣着,将掌心剜得血迹斑驳。他紧咬着唇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压抑的喘息乏力而虚弱,他半垂着簌长的眼睫,覆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他忍疼时安静得毫无声息,宛如一件没有感情没有痛觉的精美瓷器。

但他的眉间始终矜贵,冷淡,而疏离。微垂的眼尾挂着一颗剔透的生理性眼泪,纯透得像是花朵的清露。痛楚剥去了他温柔示人的花瓣,显现出的内蕊冰冷,破碎,没有情感,他对商珒展现出的过度愤怒和凉薄嘲讽反而是例外。

而此后,连这些也都不会再有。

纹身师第一次停下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天边隐隐露出一线曦光。

那朵寒椿变得支离破碎,晦暗而明艳,透着哀绝的衰颓之美,一如秋日晚暮的落花残红。江驹臣无力地靠在床头,他的右手腕挣得发青,道道勒痕连着血色覆在苍白的腕骨上。他终于脱力地将苍白的指尖松开,开口时声音已经干哑至极,疲倦不堪地问:“……还没好么。”

纹身师向后退了退,回头看向商珒。

“少爷,这种颜料太特殊,一次是洗不掉的。”他一边说,一边着手收拾工具:“先等两天,然后再洗第二次。”

商珒抬起头,他的眼底沁着血丝,开口时,依旧是那三个字:“洗掉它。”

纹身师怔住了。他愕然地回头看向靠在床头的人,手腕被锁在床头,另一只折断的手徒劳地按着心口。江驹臣已经坐不太住,目光全然失去焦距,下唇咬破的血散在唇角,在无色上涂过新色,最终凝为诡谲潋滟的黯淡绯红。

听见商珒的话,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被锁着的那只手指尖轻垂下来,他靠坐的姿势依旧散漫而慵懒,唯独冷汗一层一层地透过鬓发,将整个人点染得朦胧而不清。

纹身师又拿起了激光枪,望着那朵已经被血色完全染红的寒椿,很久很久没敢动。他想,这得是……怎样的残忍恨意啊?才会忍心这样折磨这个人?

枪尖再落下去。

将莹润的血珠当心破为两半,更多的血流下来。血色染透了左肩的绷带,江驹臣的眼帘无声地敛了敛,又很费力很费力睁开。心口逐渐传来滞闷感,他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胸口急促地起伏,纹身师手一抖,花瓣血色再一深。

他低低地喘息,身上泛起失血带来的冷。好冷,好困,好乏。渐渐地连扣着指尖的力气都没有,江驹臣终于闭上眼睛,他的额侧无力地顺着床头滑下去,身形往下掉,又被锁在床头的铐环铁链生生地吊住。

商珒深吸一口气,他转身离开了。

留下的最后一道令是,无论多少遍,中午酒会前,必须要洗干净。

江驹臣没有听见。他昏过去一会,又慢慢在从未止歇的剧痛中醒来。那双美丽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睁开,身上那种清冷的矜贵终于褪尽,他在剧烈的痛楚中熬得麻木和苍白,他的意识其实没有太清醒,眼睫轻掀,他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远远的白雾,像是那日庭院的北风吹刮起萧瑟白雪。

他低低地呢喃,小珒,我好冷。

……好冷好冷,小珒……你会来,救救我吗?

不会了,不会了。

江驹臣这二十七年,唯一稀薄的火光和暖意,终于也被擎火之人残忍地拿走了。

他付出一切,粉身碎骨,终究还是独立于雪地,茕茕一身,四面皆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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