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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离更合,覆水难收。

-----正文-----

两年前,江驹臣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是季萱陪在他身边,带着小小的季绾。

她推着轮椅,带江驹臣去院子里晒太阳。花园里种了一丛一丛的玫瑰花,季绾跑过去折花,却不小心被锋利的玫瑰刺扎了手。小姑娘哭得难过极了,不停说着花花骗人、花花骗人。

季萱把女儿抱起来哄,拿过那朵玫瑰递给江驹臣,她意有所指,“阿臣,你看,这就是你的玫瑰。”

“你对它付出全部的爱意,热切地奔近,这样只会被玫瑰刺扎到。你在被它欺骗。”

“所以我不喜欢玫瑰,”她望着江驹臣,一字一顿,“空恃它的骄傲,伤害真正愿意对它伸出手的人。它不值得爱。”

江驹臣得知商珒宣布和江家断绝关系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他什么也没说,但季萱看出他很难过。季萱夫人这些年在情场翻云覆雨,看见江驹臣因为感情被人伤透心,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偏偏又怎么说也不听。

江驹臣的少年时代过得太艰难,他爱一个人只会傻乎乎地捧出一切来,他太害怕失去,所以学不会一点儿迂回。但倾尽一切奉出的真心反而最不值钱,人类总会对唾手可得的事物不珍惜,甚至怀疑、漠视和践踏。

他对季萱提起商珒时,总是将他的小珒说得千般好万般好。季萱却始终觉得不太对,她很少从江驹臣的话里……听到“回馈”。

“你不要这么爱他,”她告诫江驹臣,“阿臣,你从来没有信过谁。如果把所有的柔软和脆弱都留给一个人,当那个人狠狠地打破时,你会很伤心,非常伤心。”

江驹臣接过季萱手里的玫瑰花,他丝毫没有去躲避花枝的刺,苍白的指尖很快流出殷红的血。他低头看着,勾起唇角笑了笑,声音轻轻地回答:“没事的,只是这一点疼,我不怕的。”

季萱长长叹了口气。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原本想着,等江驹臣好一些,她再和他好好谈谈。送江驹臣回房间休息后,她吩咐lyan,让他开始搜集陶家怀有异心的证据,越多越好、越细越好,这件事先不要让阿臣知道。

一个月后,季萱被人暗杀去世。

那天在玫瑰园关于玫瑰的谈话,竟成为她对江驹臣最后一次告诫。

她说:阿臣,这朵玫瑰,它不值得爱。

————

商珒跪在雨里,地上是四散浸透的纸页,眼前昏黑。

这一日,他终于尝到信任被狠狠辜负和打碎的痛楚。初时是困惑,然后是茫然,其实是没有愤怒的……心伤到极致,只会剩下烈焰燃烧后的死烬。

他觉得委屈。

有人伤害了他、有人欺骗了他……商珒两眼通红地抬起头,他下意识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雨幕连着眼泪冲刷得视线模糊,他茫然地四顾找了好久好久,终于看见了他的驹臣哥哥。

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隔得很远很远,远得他看不见江驹臣的脸。

于是他对着那道身影伸出手。

驹臣哥哥,我好难过,快把我从雨里抱起来,快替我惩罚那些敢伤害我的人。快陪在我身边……快亲亲我。

这一瞬,他忘记了江驹臣也曾经历了很多很多次,这样的难过。

商珒伸了很久很久手,却一直没有等到江驹臣走来。他终于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无助而可怜,他从雨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耳旁响起江业霖讽刺的笑声:“少爷,您在想什么呢?您还觉得江家主会像以前那样,把威胁您登顶教父之位的人都杀干净吗?”

“看您昨天那崩溃的样子,真好奇啊,要是我夺走了商家的基业……小少爷,你会不会也像江驹臣过去那几年的样子啊,过来卑躬屈膝地讨好我?求我庇护?”

他将“卑躬屈膝”四个字念得格外重,像是在报复那天商珒对他的嘲讽,“不过是有个人愿意死心塌地护着你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高洁矜贵的天之骄子了?混黑道的哪里有什么干净的人,你怎么可能就是那个天真无邪的例外——”

商珒没有听完他的话。

寂静的雨幕里,幕然一声枪响,将江业霖的声音生生盖过。

商珒猛然回过头,指尖剧颤,他看见江业霖大睁着眼睛倒下去,眉心处一枚透血的圆洞,精准无比,毫无半分偏差。

……是江驹臣的枪法。

他深深呼吸几次,情绪终于在这刻全然崩塌,江驹臣……江驹臣还是护着他的,商珒狠狠一闭眼,转过身不管不顾地往江驹臣的方向跑过去。

大雨滂沱,混杂着脸上的眼泪,他看起来从来没有这样可怜过,哪怕得知商龚死去时,他也没有哭得这样崩溃过。他的眼里只剩下远处静静站着的江驹臣,秀丽的指尖扣着枪柄,优雅地抬起枪口,然后转过来——

遥遥地对指过商珒的眉。

商珒浑身僵冷,他不可置信地停下来,lyan冷笑一声,伸手拽了拽手套,往商珒的方向大步走过来。

咔嚓一声,雪亮的军刀出鞘,锋利的刃如雪。

“你还会往前走吗?你还会不管不顾走向家主的面前吗?”他嘲讽地勾起唇角,字音凉薄,“商珒,家主曾经迎着你的枪口走向你多少次?而你主动走向家主哪怕一次吗?”

商珒惶然地站着,他哀绝地望向江驹臣:“我……”

“驹臣哥哥,我错了,”他彷徨地说,“你,你别用枪指着我,你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我还是什么也办不好,我做不好家主,也没法继任教父,你能不能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我……”

连商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了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话。

那天葬礼结束,宾客退尽,空荡荡的灵堂,雪白肃穆的白幡,他跪在棺木旁,满身惶恐无助,他拉着江驹臣的衣袖。

他其实只哀求了这一句。

大概是世上最划算的买卖了,只用一句话,换来家主之位,换来登顶教父,换来三年陪伴,换来一把风吹不侵、雨打不透的伞。

江驹臣听着这句话,他只低头轻轻地笑了笑:“小珒,我已经留下来很久了。”

“在今天,你要学会断舍离,我也一样。”

他顿过一息,眼睫微垂覆过浓深的悲哀,这一句声音极轻,无人听闻:“……从没有得到过的我,自始至终,又谈何失去呢?”

商珒一动不动,失魂落魄地站在雨里,他流泪,没有声音。

lyan多看他一眼都嫌烦,冷哼了哼,翻腕刀光一转,他猛然身形暴起扑过来!

刀锋逼近再近,商珒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他没有丝毫躲避,呆呆地看着江驹臣。lyan抬了抬眼,对他老实受死的态度还算满意,刀刃再无迟疑,刺向商珒咽喉!

——砰!

————

这是今夜的,第二声枪响。

江驹臣垂下手来,他的手腕被锁吊一整日,又极其用力地挣扎过。每扣动一次扳机,指尖都会疼得颤抖很久。

他慢慢地敛了敛眼睫,又很费力地抬起来,瞳色迷蒙,体内镇静剂仍然在发挥效力,一点点侵吞他的意识。手中的枪仿佛有千斤之重,裹在披风里的身形微蹙起来,他咳了一会,紧扣着枪柄的指骨青白。

lyan转过身,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刀。

刀在不远处的水洼里。

商珒跌坐在地上,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咽喉,那里犹然透着刀锋冰冷的杀意,他怔怔地按了一会,那细小的刃口终于慢慢透出血流,染透了衬衫衣领。

这一瞬,他终于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痛意。

军刀割喉的前一秒,子弹击过刀刃,巨大的力道将刀柄生生从lyan手中击落。子弹的方向也因此偏移,它击穿了商珒的锁骨下方,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正好是……江驹臣那幅刺青的位置。

商珒伸手捂住伤口,血色很快透过指缝流下来,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这灭顶的疼痛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见lyan像是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去捡那把雨里的刀,他转身过去扶住了江驹臣。

江驹臣手里的枪在这瞬,怦然一声,掉在雨里。

他的身形终于晃了一晃,膝骨折了折,看起来摇摇欲坠,全凭lyan的扶持才勉强能站住。他抬起头,最后一刻看向商珒,他的目光非常哀伤,像一泓很深、很深的海,能将人生生溺毙其中。

……少年时,商珒是他在昏暗的人生里,见过唯一干净的灵魂。

于是他在心里许愿。无论小珒的未来会经受多少命运的波折和苦痛,他都会为其一一挡下。

高洁矜贵,天之骄子,天真烂漫。这样的人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血气淋漓的黑道,江驹臣却想执着地留住。留住商珒的笑颜,留住他纯净的羽翼。或许是自己这一生从来不该得到什么吧,从他生出执着的那一刻,其实那样东西就已经失去。

从商龚死去那一刻,商珒就没有再和往昔一样笑过了。他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阴鹜、偏执、多疑……那三年里,披着一层脆弱的温情的壳,何尝不是互相折磨。

到此为止吧,小珒。我很累、很累了,不要再骗我了、不要再伤害我了。我的手再也折不动玫瑰花枝了,我再也没力气鲜血淋漓地将玫瑰拥抱在怀里了。

江驹臣倦怠地闭了闭眼睛。他的目光垂下来,轻轻勾了勾唇角,这一刻终于全然脱力。他摇晃了晃没有声音地倒下去,lyan慌忙把他接在怀里,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不闻。

商珒惊惧地睁大眼,他不顾自己半身是血,染血的五指用力扣过地面,他想将自己撑起来:“江驹臣!你怎么了?!”

lyan目色极沉,他拉过江驹臣手腕扣了扣他的心跳,立刻吩咐属下拉开车门:“去拿强心剂,然后准备回去的飞机。”

他弯下身小心地将江驹臣打横抱起来,绕去车门打开的一边。江驹臣意识全无,没什么力气地侧靠过lyan肩头,苍白的指尖垂落下来,精致无瑕却毫无生息,被lyan轻轻安放在后座,扯过披风将他再裹紧一些。

商珒嗓子嘶哑至极,他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他怎么能让江驹臣这样不知生死地被带走,他还没有解释过,他还没有道歉过,他怎么能就这样失去他!

“你等一等、等一等……”他努力拼凑出音节,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他按着枪伤真的摇摇晃晃站起来:“lyan!你放下他,我带他回去,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lyan正要拉开驾驶位车门,听到这句,他像是觉得无稽至极,冷漠地回过头去。

“商珒,”他的眼里是不可思议,“你怎么永远这么自私?你不知道,他已经快被你折磨死了吗?”

“带他回去,你是要,带回去一具尸体吗?”

死这个字,终于宛如一股电流,重重地劈穿商珒心脏。

他张了张嘴,只有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就像是天幕的这一场无止无歇的大雨。

泼下来,收不尽。

言离更合,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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