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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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饿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抱住楚裴的腿，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委屈。

楚裴蹲下身，将弟弟轻轻抱起。楚默环住他的脖子，像只依偎的小猫。

此时的楚默只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父母觉得楚默已经长大了，便断了奶粉，让他开始吃正常的饭菜。然而，平日里做的饭菜不过是一盘青菜或一锅大杂烩，既没有卖相，味道也平平。

爷爷吃得随意，楚裴也跟着将就，从不挑剔。可楚默却不行，他年纪小，已经开始有些挑食，觉得爷爷做的饭菜不好吃，每次只吃一点点。楚裴哄他时，他会勉强多吃几口，但即便如此，营养依然跟不上，导致楚默比同龄孩子瘦小许多。

楚裴将弟弟放在椅子上，轻声安抚道：“小宝乖，等哥哥一会。”

他打开冰箱，里面有一些鸡蛋和肉，但爷爷很少做。爷爷并不喜欢他们。

楚裴的母亲是楚父的二婚妻子，楚默虽然是楚父和楚母的孩子，但爷爷对母亲始终心存芥蒂，因为她带着楚裴来到这个家。连带着，爷爷对两个孩子也冷淡，只要他们活着就好，至于吃得好不好、营养够不够，他并不在意。

楚裴搬来一个小板凳，站在灶台前，笨拙地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磕进碗里。他双手抱起油壶，小心翼翼地将油倒进锅里，随后打开煤气灶。油开始滋滋作响，楚裴有些害怕——他从未做过饭，也没人教过他。他凭着过年时看父母做饭的记忆，硬着头皮将鸡蛋液倒入锅中。

油花四溅，铁锅的质量不好，热油时不时蹦出来。楚裴用锅铲在锅里搅动，尽管动作小心，还是被热油溅到了手臂。他吃痛地缩回手，心里一阵恐慌，胳膊上火辣辣的疼让他想放弃。可当他回头时，看到楚默正乖乖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他。

楚默面黄肌瘦，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依赖。他饿得难受，却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我饿了”，没有哭闹。楚裴沉默片刻，咬咬牙，重新拿起锅铲，继续翻动锅里的鸡蛋。他强忍着被油烫到的恐惧，终于做完了一盘炒鸡蛋。

他将鸡蛋端到桌上，洗干净手，拿起筷子，抱起楚默，一口一口将炒得稀碎的鸡蛋吹凉，喂给弟弟。楚默张嘴吃得津津有味，楚裴喂了小半碗，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并不好。他本想问楚默好不好吃，但尝过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不等他问，楚默就拍着小手，开心地说：“好吃！”

其实，楚裴做的鸡蛋有些焦，味道也一般，但楚默不懂这些。他天真的鼓励让楚裴觉得，刚才的恐惧和手臂上的烫伤都值得了。

晚饭时，楚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爷爷：“爷爷，以后能不能给楚默做个炒鸡蛋？他还在长身体，营养跟不上。”

爷爷只是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有吃的就不错了，要做自己做。”

从那天起，楚裴每天都会把楚默放在椅子上，自己给他做炒鸡蛋。

后来，邻居阿姨来家里串门，端了半碗鸡蛋羹给楚裴，笑着说：“这是鸡蛋羹，家里做多了，心心吃不完。你拿去给小默吃吧，他这个年纪吃点鸡蛋羹对身体好。”

楚裴接过碗，道了声谢。阿姨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你也要多吃点饭，你和我家阿豪差不多大，怎么这么瘦？你爸妈回来要心疼的。”

楚裴点点头，在阿姨转身要走时，他突然喊住了她，鼓起勇气问：“阿姨，能不能教我怎么做鸡蛋羹？”

阿姨有些惊讶：“这么小就想学做饭啊？你爷爷呢？”

楚裴腼腆地笑了笑：“我想学会以后做给爷爷和小默吃，我已经长大了。”

阿姨笑着点头：“真懂事，鸡蛋羹很简单，我教你。”

从那天起，楚裴学会了做鸡蛋羹。炒鸡蛋换成了鸡蛋羹，他再也不用担心被热油溅到，一颗鸡蛋的量也变得比原来多。虽然楚裴也可以吃上两口，但他总是把鸡蛋羹全部喂给楚默。

有一天，爷爷看着桌上的鸡蛋羹，淡淡地说：“都会做饭了，那以后的饭你来做吧。”

楚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声应了句：“好。”

从那时候起，每天上学前放学后，只有八岁的楚裴踩在椅子上站在灶台前，他从没有灶台高，不熟练的处理食材，不熟练的起锅烧油，不熟练的做饭，不习惯热油溅到手上的感觉，再到比灶台高，能熟练的处理食材，熟练的起锅烧油，熟练的做饭，热油再溅到手上已经没有感觉。

从一开始因为不熟练做的菜不好吃会挨骂到后来什么菜都熟练到爷爷没有因为饭不好吃骂他。有时候肉和鸡蛋不够两个人吃，楚裴也会把自己的那一份给楚默。

后来楚默习惯了幼儿园，楚裴也习惯了灶台。

从此楚默吃着楚裴做的饭长大，不再比同龄人瘦小，也再没有喊饿过。

......

楚裴在中考的时候老师们都预估他可以考上了县里面最好的高中，但是高中离家很远，不可能每天都回家，只能住宿，而且楚默已经被县里的私立中学录取，他就告诉楚默，他们以后可能要一周才能见一次了。

楚默一开始以为楚裴在开玩笑，直到两张录取通知书摆在眼前，楚默又哭又闹，可这也不能阻拦楚裴要去上学的事实，楚裴和他说他们的学校离得很近，想他了也可以找他。

任凭楚裴怎么解释怎么哄，楚默都以为楚裴是不要他了，最后是楚默哭累了睡着才休停。

楚裴守在旁边，他不知道该怎么再去和楚默说他们真的还是可以见面，只是不能每天都见，就是时间缩短了而已。

等到楚默再醒来的时候，楚裴已经做好了饭喊他吃饭，楚默哭了几次之后眼睛红肿没有再闹，可能知道自己怎么哭闹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他看着楚裴问，“哥，你又不要我了吗？”

楚裴拧了个湿毛巾给楚默擦脸，“哥怎么会不要你，我们还是可以见到，上学五天六天就可以一起回家。”

楚默没有再说话，楚裴以为他想通了，拉着他去吃饭。

坐到桌前的时候，楚默怎么都不吃，就看着楚裴，楚裴没办法，哄骗他道：“哥不去了，哥就陪你，你在哪哥在哪。”

楚默终于笑了，他问：“真的吗哥？”

楚裴点头，“真的。”

下一刻楚默还略稚嫩的脸狰狞，他把桌上所有的饭菜扫到地上，歇斯底里吼道：“骗人！你骗我！你还是会去！你还是会不要我！”

热汤溅到了楚裴的裤脚，烫的他一缩，更让他心惊的是楚默的反应。

楚默流着泪看他，“哥，别走，求你了别走。”

他踩过地上的饭菜和碎片，走到楚裴面前，手上攥着刚刚地上捡起来的碎瓷片，锋利的碎片划破他的手掌，楚默像是没有痛觉，眼里只有祈求，“哥。”

楚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下一秒楚默把碎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手上的鲜血滴在上面再随着动作滑落，楚裴分不清是他手上的伤还是脖颈上的伤。

楚裴终于有了反应。

“小默，不要！”

“哥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放下好不好，小默乖，放下来哥这里。”

楚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小宝还这么小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会有这么决绝的眼神，但是他真的怕了，不管楚默是不是真的，他怕楚默因为没站稳那个锋利的碎片就‌‎‍‍插‎‌‍进‌‎‍‌他脆弱的脖颈，怕楚默一激动再用力一点就......

不管什么样的后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楚裴的眼眶红了，他颤抖着朝楚默伸出手，“乖宝，到哥这里来好吗，哥哥这次真的不会离开你。”

鲜血混着眼泪，楚默最终丢了碎片，扑进了楚裴的怀抱。

......

楚裴艰难的带着楚默生活。

妈妈每个月都打来电话，每次妈妈短暂的电话里面都是对于弟弟的询问，然后再匆忙挂断，他一次次的安慰自己，只是弟弟太小，妈妈很忙只来得及问弟弟。

可是后来的电话告诉楚裴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在听筒后泪流满面，他不再期待那些电话，也不再喜欢楚默。

是弟弟分走了妈妈的爱，他什么都没有了。

楚默还是每天黏着楚裴，楚裴经常躲着他，楚默找不到楚裴又开始哭，楚裴强迫自己听不见，可是楚默哭到最后声音沙哑仍旧声嘶力竭。

楚裴终于出现，楚默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哥哥，他冲着他跑来要抱。

“哥哥，你，你去哪了，我，我不要，你走。”

“我爱你，哥哥，我爱你，我只要哥哥。”

楚默用沾满泪水的脸埋在楚裴的脖颈里面，楚裴愣住。

他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明明他还不懂什么是爱，这个世界除了妈妈爱他，再也没人爱他，可是妈妈也不爱他了，现在怀里小小的人说爱他，楚裴不可置信，随后眼泪流了出来。

他的泪洇湿了楚默的衣服，楚默自己都还在哭，却用手给楚裴抹去眼泪，他的声音无助弱小。

“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楚裴想，原来有人爱我，还有人爱我，我不是一个人。

“哥哥不走，哥哥在，哥哥陪着小默。”

楚裴抱着楚默放肆哭着，他似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明明分走妈妈的爱的是楚默，可是楚默爱他，血缘关系让他无法抛弃楚默，妈妈不平等的爱让他讨厌楚默，楚默单纯的爱让他矛盾挣扎。

他恨他，讨厌他，却也爱他。

楚裴抚上了那张长大后的脸，他轻笑一声，这就是说爱他的弟弟。

楚裴把自己所有得到过的爱倾注给他，他让自己忘记怨恨，他告诉自己，楚默是无辜的，可心底的那份不甘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无法拔除。

他想要逃离这种情感的纠葛，却又无法真正割舍。

楚默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的脆弱与自私。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改变。

他看着楚默的眼睛。

或许，他真正讨厌的并不是楚默，而是那个无法坦然接受这一切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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